铜盆里最后一抹血色被晨露冲淡时,叶沫儿由侍女架着,指甲深深掐进对方腕骨。寒月宫的青石板像浸透冰水的尸身,每一步都让脚踝在绸缎鞋面上簌簌发颤。整个孕期,她吃了好些苦,临盆时又中了毒,太医吩咐她好生休养,不能着凉。可她出月子的第一件事,便是来会会被幽禁于此的昔日王妃徐蕙兰。
叶沫儿的腕间还缠着太医叮嘱要敷足百日的金疮药,掌心那道横贯虎口的伤疤在风里隐隐作痒——就像心口那道因中毒而无法亲自哺育钰宝的刺,时时提醒着她过去一年来的血光与隐忍。
殿门咿呀裂开道缝时,徐蕙兰正蜷在窗下,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窗棂裂痕。庭院里的芭蕉叶蒙着层灰,倒像是谁把败絮粘在竹骨上。曾经敷着南海珍珠粉的脸颊,如今褪得比窗纸还透薄,青灰色囚衣松垮地挂在肩头,锁骨凸起如断裂的玉簪,倒真像被霜打透的芦苇秆——风再大点,怕不是要拦腰折进泥里。叶沫儿盯着她后颈暴起的青筋,忽然想起一年前宫宴上,这女人披挂着九凤衔珠钗,鬓边那朵颤巍巍的赤金牡丹,曾晃得满殿琉璃灯都失了颜色。
徐蕙兰浑浊的眼珠转过来时,眼白上爬满的红血丝像蛛网。她先是盯着叶沫儿腕间渗着药汁的绷带发怔,随即咧开干裂的嘴唇,笑出的气音带着冰碴:“哟,玉贵妃这是踩着祥云来的?莫不是算准了我这口气熬不到明日?”话音落时,有片芭蕉叶恰在窗外坠地,枯脆的声响惊得梁上燕巢簌簌落灰。
叶沫儿没应声,只将下巴朝侍女微扬。鎏金锦盒砸在斑驳的檀木桌上,盒盖弹开的瞬间,雪色白绫如灵蛇般立起,绫面上用银线绣的并蒂莲泛着冷光——那针脚密得像要把两段藕茎勒出血来。她看着徐蕙兰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无意识地掐进袖中避毒香囊,那浸着雄黄的锦缎早被冷汗洇出暗痕。
“王爷心善,念着旧情分。”叶沫儿拖长了声调,“原该让你血溅当场的,偏生我刚诞下世子,沾了血腥气怕污了龙裔。”她忽然停步,俯身凑近徐蕙兰耳畔,药香混着脂粉气扑在对方脸上,她声音轻得像拂过窗棱的风,“可本宫这过去一年所受的委屈、这无法喂哺幼子的毒,总得有人担着。”
徐蕙兰猛地抬头,鬓边散乱的发丝扫过脸颊。“念旧情?”她忽然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殿宇里撞得破碎,“当年在桃花坞,他说要为我摘尽江南春色时,可曾想过今日会赐我白绫?”
笑声像把锈刀突然剜开记忆的痂,六年前的上元夜突然从瞳孔里渗出来。那时徐蕙兰还是相府捧在掌心的明珠,石榴红裙摆在灯影里转成一团火,却在撞进萧景钰怀里时散了珠翠——绣着并蒂莲的软缎鞋骨碌碌滚进护城河,惊起的涟漪把满河灯影碎成金箔。他蹲在石砌河岸上,玄色衣摆拖进冰水也不觉,冻得发紫的指尖在水底摸索,抬头时睫毛凝着冰晶,眼睛却亮得像偷了满天星子:“姑娘若不嫌弃,明儿我寻双嵌东珠的来赔罪。”
后来桃花坞的三月,十里桃林都烧作她的嫁妆。他站在花树下替她簪上赤金步摇,花瓣落在他未束的发间,语气轻得像怕惊了蝶:“等我在朝堂站稳脚跟,便用八抬大轿抬你过门。”她真信了,动用父亲的一切关系为他扫清障碍,如今却落得徐府满门抄斩的下场!
她突然爆发出一阵痉挛般的笑,指节抠着窗棂的朽木发出吱呀声。病态的潮红从颧骨漫开,像宣纸上洇开的胭脂,却衬得嘴唇越发惨白。“男人的嘴啊……”她拖长了音调,舌尖舔过干裂的唇缝,指腹蹭过腕间暗紫的勒痕。
“现在才后悔已经晚了,”叶沫儿忽然上前一步,袖中的香囊散出清苦的药味,“时间差不多了,赶快上路吧。”她望着徐蕙兰骤然煞白的脸,想起昨夜钰宝咿呀着要往她怀里钻,而她只能背过身去喝那碗苦涩的避乳汤。她虽被太医救回,却断了她做母亲的本分。
白绫悬上房梁时,徐蕙兰忽然安静下来。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甚至对着那匹白绫拢了拢鬓发,仿佛要去赴一场迟来的约。“叶沫儿,”她在绳套里抬起头,眼中竟没了恨,只剩一片死水般的平静,“替我告诉王爷,蕙兰先去了,我会等他。”
晨光从窗棂斜斜切进来,将叶沫儿的影子投在徐蕙兰渐渐垂落的身体上。她看着那抹青灰色彻底静止,才缓缓转身。殿外的寒鸦惊飞而起,落在宫墙的琉璃瓦上,叫得凄切。侍女递过暖炉,她却觉得掌心那道伤疤更冷了——比不得这寒月宫的风,比不得那碗喂不进钰宝口中的母乳,更比不得这白绫上凝结的,一段被权势碾碎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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