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头牌素心姑娘,被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神秘富商,一掷万金,赎身从良。
翌日清晨,这个消息便插上了翅膀。
它飞过酒肆的柜台,飞过早点铺子蒸腾的热气,最终,在益州城大大小小的茶馆里,找到了最完美的落脚点。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满堂的茶客瞬间安静下来。
“话说昨夜,月黑风高,一位痴情郎君,单枪匹马,闯入醉仙楼,为的,便是那‘此曲只应天上有’的素心仙子……”
唾沫横飞之间,十几个版本的“痴情郎豪掷千金,风尘女终遇良人”的香艳故事被新鲜炮制出炉。
故事里有刀光剑影,有缠绵悱恻,引得满堂喝彩,铜钱叮叮当当地落入说书人的钱盘。
这枯燥的乱世,仿佛因此平添了几分风流的谈资。
然而,涟漪之下,是暗流。
三天后,城东揽月阁。
以一曲《霓裳羽衣舞》名动江左的诗音姑娘,突然宣布要回乡奔丧。
她遣散了所有仆婢,从此挂牌封琴,再不示人。
又过两日,城西百花坊。
那位以热情奔放着称,据说能让最古板的道学先生都为之疯狂的蝶舞姑娘,毫无征兆地,被一位路过的北方大贾看中。
纳为第十八房小妾。
连夜,一顶除了大,再无任何特点的轿子,便将人抬走了,去向不明。
城南快活林,那位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技艺闻名的红袖姑娘,对外宣称,已看破红尘。
她决定削发为尼,遁入空门。
一个。
又一个。
一个个在益州风月场上艳名远播的头牌花魁,在短短数日之内,竟不约而同地,以各种各样,听起来都无比合情合理的理由,从所有人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
若只是这些女子也就罢了,真正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另一件事。
伴随着她们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在各大青楼里,浸淫了数十年,人脉通天,手段老辣的资深老鸨。
醉仙楼的红姨对外宣称“金盆洗手”。
揽月阁的兰妈妈声称自己“告老还乡”。
这些平日里连官府都要给三分薄面的风月场老江湖,竟也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终于,有好事者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这些消失的女子,无论是花魁还是老鸨,都有一个共同点。
她们的离开,都发生在深夜。
都极为隐秘。
没有人看到她们的车驾出城,更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去向。
那些平日里恨不得将一点风吹草动都宣扬得满城皆知的青楼老板们,对此事,更是嘴巴上了锁。
无论如何撬动,都是三缄其口。
他们脸上那种恐惧,不是装出来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死死地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笼罩了益州城的夜空。
流言,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扭转。
有人说,是某个富可敌国的神秘富豪,有收集天下绝色的癖好,正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天上人间”。
有人说,是某个潜伏在益州的江湖组织,正用这些女子,来训练一种专门用来刺探情报,迷惑人心的邪门功夫。
更有人压低了声音,说得活灵活现,是城外的山中精怪作祟,专门在夜里下山,吸食这些绝色女子的精气……
这股子充满了香艳与诡异气息的流言,很快便传到了州牧府的南院。
王昭宁听着侍女的汇报,指尖轻轻划过紫砂茶杯的温润杯壁。
那双总是温婉动人的柳叶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倒不是真的关心那些风尘女子的死活。
只是,这股在城中愈演愈烈的诡异风潮,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一种对她这位“昭慈神女”,对她苦心经营的“仁德”形象的,潜在的威胁。
益州是夫君的根基,绝不容许有任何无法掌控的暗流存在。
“杜参军。”
王昭宁在自己的书房,召来了杜衡。
书房里点着宁神的檀香,她亲手为杜衡沏了一杯茶。
“城中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此事蹊跷,已引起民心浮动。你带些人,去查一查。务必,要给全城百姓,一个交代。”
杜衡躬身,双手接过茶杯。
“属下领命。”
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他的心里,却明澈如镜。
能让钱万贯那种视财如命的笑面虎,心甘情愿地放弃摇钱树。
能让整个益州城的风月场,一夜之间集体失声。
能做到这一切的,普天之下,除了那位正在南中“闭关”的墨神,还能有谁?
主上的布局,岂是他人可以窥探的。
杜衡的“调查”,自然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带着一队墨家军,煞有其事地将城中几大青楼都查了个遍,冰冷的甲胄和制式的军刀,让那些青楼老板们战战兢兢。
他盘问了那些早已被封了口的老板,问的问题,却都无关痛痒。
最后,杜衡在卷宗上写下了结论。
“查无实据,亦无苦主报案。”
草草结案。
整个过程,滴水不漏,完美地,向王昭宁这位“监国主母”,展现了一个忠心耿耿,却又“能力有限”的下属形象。
当晚,王昭宁便修书一封。
烛火下,她的笔尖在信纸上游走,每一个字都带着精心计算过的温度。
她派心腹,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南中。
信中,她先是详细描述了城中的诡异之事,用词恳切地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随即,她话锋一转。
将自己如何顶着压力开办“慈安堂”,如何收拢流民之心,如何替夫君“正名”于益州百姓之口的功绩,用一种看似不经意,实则处处用心的笔触,细细描绘了一番。
半月后,南中回信。
拆开信封的那一刻,王昭宁的心脏都收紧了。
霍天生的信,一如既往地,精准地,挠到了她心中最痒的地方。
信的开头,是对她“深明大义,为夫分忧”的,毫不吝啬的褒奖。每一个字,都让她觉得这半个月的殚精竭虑,都值了。
信的中间,则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轻描淡写地将那场风月场上的诡异风波,定了性。
“或有隐情,非同小可,为夫自有安排。”
短短一句话,便让她不必再查。
随即,又话锋一转,大加赞赏了她开办“慈安堂”的善举。
霍天生嘱咐她,可从墨商监支取十万两宝钞,用以扩大规模,将这份“慈悲”,洒向益州的每一个角落。
而信的末尾,则是那句最让她心花怒放,也最让她死心塌地的,点睛之笔。
“益州内务繁杂,诸事纷乱。日后若有不决,可多问杜参军之意。有他在,如我亲临。益州有你,我心甚安。”
王昭宁手捧着信,将那最后几个字,反复地看了数十遍。
她眼眶微热,脸上,却绽放出一个少女般,甜蜜而又满足的笑容。
那一点因为神秘风波而生出的疑虑与不安,瞬间便被夫君这满满的信任与宠爱,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收入怀中,贴着心口的位置。
冰凉的信纸,很快便被她的体温焐热。
夫君,才是这世上,最懂她的人。
而她不知道的是。
就在她沉浸在这份独一无二的“恩宠”之中时。
数百辆与那夜带走素心的马车,一模一样的乌篷马车,正趁着深沉的夜色,分批次地,悄无声息地,从益州城一个个不起眼的偏僻城门,鱼贯而出。
车轮压过石板路,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仿佛幽灵过境。
它们像一条条汇入黑暗的溪流。
最终,在城外十里的官道上,汇成了一股望不到头的,沉默的黑色洪流。
洪流沿着那条早已被无数次勘探过的,最崎岖,也最隐秘的山路,向着南方的崇山峻岭,缓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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