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万籁俱寂。
南中群山如沉睡的巨兽，蛰伏于墨色的天鹅绒之下。一道撕裂黑暗的钢铁长龙，正沿着新铺设的“墨龙道”，在崇山峻岭间风驰电掣。
这便是“墨龙”二号机。
经过楚巧儿和墨研署夜以继日的攻关，蒸汽机的功率再次得到提升，锅炉的燃烧效率也臻于完美。如今的“墨龙”，不仅能轻松拖拽二十节满载矿石或军粮的车厢，时速更是达到了一个让这个时代的人无法理解的恐怖数字。
它吞吐着白色的蒸汽，发出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轰鸣，车头那盏由巨大琉璃罩和特制油料构成的探照灯，射出一道刺破黑暗的雪亮光柱，将前方的铁轨照得一片通明。
驾驶室内，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张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路况，嘴角挂着一丝藏不住的自豪。他曾是益州城一个普通的车夫，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驾驭这等吞云吐雾的钢铁神兽。每当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那股无可匹敌的澎湃动力，他心中对墨神的敬畏与狂热便又加深一分。
“呜——”
又是一声高亢的汽笛，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惊起林中无数飞鸟。列车即将驶入一段长达三里的“穿山隧道”，这是“墨龙道”全线工程中，难度最高的一段。为了打通这座山，上万名劳工和士兵，在李易阳道长带领的墨家工程队的指挥下，用最原始的工具和墨研署新研制的“开山雷”，耗费了整整一年。
就在“墨龙”的车头即将钻入那漆黑的洞口时，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右侧的山体传来。张猛脸色剧变，他透过探照灯的光柱，骇然看到，右侧那原本陡峭的山壁，竟如同活物般，倾泻下无数巨大的山石与泥土。
山体滑坡！
而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前方不足百丈的铁轨之上！
“不好！”张猛脑中一片空白，但常年驾驶马车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他疯了一样，猛地拉下了身旁那根鲜红色的紧急制动阀！
“嘎——吱——！！！”
一阵足以刺穿耳膜的，金属与金属之间剧烈摩擦的尖锐嘶鸣声，骤然响起。钢铁铸就的车轮与铁轨之间，爆发出大片耀眼的火星。“墨龙”那庞大的身躯，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依旧嘶吼着向前冲出数十丈。
第一节车厢，重重地撞上了脱轨的车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被挤压得变了形。紧接着，后面的车厢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一节接一节地脱离轨道，翻滚，碰撞，狠狠地砸进了一旁的深谷。
无数装满了粮食的麻袋和封装军械的木箱，在剧烈的撞击中爆开，白花花的大米与各式各样的武器零件，混杂着泥土，洒满了整个山坡。
所幸，张猛的及时制动，让列车在撞上塌方体之前，速度已经降到了最低，避免了车毁人亡的惨剧。但整列“墨龙”已经彻底报废，最关键的是，这条墨家军赖以为生的生命线，被拦腰斩断了。
……
半个时辰后。
凄厉的警报声划破了附近军营的宁静。
无数火把，从四面八方亮起，汇成一条条火龙，向着事故地点飞速涌来。
最先赶到的是驻扎在隧道口的玄武卫。他们没有丝毫的慌乱，一部分人立刻封锁现场，拉起警戒线；另一部分人则迅速冲下山谷，抢救那些尚未完全损毁的物资，搜寻幸存者。
紧接着，李易阳率领的工程部队也扛着各种工具，跑步赶到。他们二话不说，便开始勘测地形，评估塌方情况，准备清理路障，抢修铁路。
这套高效而冷静的应急机制，是霍天生耗费了无数心血，用现代管理学知识，结合这个时代的特点，反复演练推敲而成。此刻，它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天亮时分，一架滑翔翼从南中基地呼啸而来，稳稳地降落在清理出的空地之上。楚巧儿带着一队墨研署的顶尖匠人，从机翼下走出。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焦急与凝重。
“情况怎么样？”她直接找到了正在指挥抢修的李易阳。
“仙子放心，人员伤亡不大，只有几个在车厢里值守的兄弟受了点轻伤。只是……物资损毁了近七成，这条‘墨龙’也算是废了。”李易阳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那扭曲变形的钢铁残骸，满脸心疼。
楚巧儿没有说话，她直接走到那已经冷却下来的“墨龙”车头残骸边，蹲下身，开始仔细地检查。她那双纤细的手，抚过冰冷的钢铁，时而敲击，时而捻起一点油渍放在鼻尖轻嗅。
很快，她的眉头便紧紧地蹙了起来。
“李道长，你来看这里。”她指着制动系统的一处连接杆，“这个地方的磨损痕迹不对劲。它不是自然磨损，而是被人用强酸腐蚀过，导致其韧性大幅下降。紧急制动时，它在巨大的应力下，第一时间就断了，所以制动效果才会那么差。”
接着，她又撬开了锅炉的观察口，用特制的长柄钳，从里面夹出了一块尚未燃尽的“神炭”。
“还有这个。”她将那块黑色的煤块递给身旁的工匠，“拿回去化验一下成分。我敢打赌，这里面，掺了‘消石’粉末。”
在场的工匠和李易阳闻言，皆是脸色大变。
锅炉神炭中掺入消石粉，非但不会助燃，反而会在高温下产生一种惰性气体，瞬间降低锅炉的温度与压力，导致蒸汽机功率骤降。
制动系统被破坏，动力系统又突然失灵。这绝不是意外！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墨安司司长骆齐峰的耳中。
骆齐峰的反应只有一个字：“查！”
墨安司的“夜枭”们倾巢而出。他们没有去查那些普通的劳工，而是将目标，直接锁定在了负责为“墨龙”进行日常检修保养的工匠，以及负责沿线铁轨维护的铁路工人身上。
一张无形的大网，再次撒开。
这一次，不到一天，便有了结果。
墨安司在排查近期所有新加入的铁路工人时，发现了三名行迹可疑的男子。这三人自称是来自荆州的流民，干活勤恳，沉默寡言，从不与人深交。
当夜枭部队包围他们栖身的工棚时，三人竟似早有预料。他们对视一眼，连一句狠话都未曾留下，便齐齐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囊。
前后不过三息，三人便已面色发黑，气绝身亡。
死无对证。
然而，当仵作的验尸报告，送到霍天生的案头时，他的瞳孔，却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报告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名死者，并非汉人，其骨骼特征与南中蛮族有几分相似。更关键的是，他们所中之毒，并非寻常的鹤顶红或断肠草。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通过破坏血液，导致全身脏器迅速衰竭的复合型生物毒素。
其毒理，与三年前肆虐南中的“流云蛊”，竟有七分相似之处。
“交州，杜灵……”
霍天生放下报告，走到窗边，望着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群山，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看来，安静了太久，有些人已经忘了，被毒蛇盯上的滋味了。”
他转过身，对阴影中的顾清霜下达了命令。
“传令，魅影军副统领柴鸦、燕照歌，各率一百精锐，秘密潜入交州。我要知道，杜灵最近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麾下每一支军队的调动，甚至是他晚上吃了什么，我都要一清二楚。”
“另外……”他顿了顿，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杀意。
“告诉她们，这次的任务，没有时限，也没有底线。”
“我只要，结果。”
顾清霜的身影，在黑暗中微微一颤，随即躬身领命，声音里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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