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号角划破边关的寂静,宋青从浅眠中惊醒,手下意识摸向枕下的短刃。帐外传来士兵们整装的声响,粗重的呼吸在寒夜里凝成白雾。她迅速束紧胸前的布带,套上那身略显宽大的兵服,将长发利落挽进头盔。
“宋什长!”帐帘被掀开,探进一张年轻的脸庞,“赵百夫长召集所有什长议事。”
宋青点头,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束,确保没有任何破绽,这才大步走出营帐。
校场上已经聚集了各小队队长。见她到来,不少人投来友善的目光,但也有几道视线带着审视与揣测。宋青面色如常地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平视前方。
赵锋很快出现,面色比前日更加凝重。
“刚接到前线急报,北狄主力已突破黑水防线,我军退守狼牙谷。”他开门见山,话音一落,人群中响起压抑的惊呼。
狼牙谷距他们所在的营地不过百里,若是失守,北狄铁骑不日便可兵临城下。
“我军奉命急援狼牙谷,今日午时开拔。”赵锋目光扫过众人,“各队长务必在开拔前检查士卒装备,做好战前准备。”
命令下达完毕,众人正要散去,赵锋却叫住了宋青:“宋青,你留一下。”
等其他队长都离开后,赵锋将她带到一旁,低声道:“沈校尉特意问起你。到了前线,你很可能被调入参谋帐,协助地形分析。”
宋青心中一惊:“属下资历尚浅,恐难当此任。”
赵锋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是机遇,也是考验。参谋帐中耳目众多,你需更加谨慎。”
这话中有话的提醒让宋青心头一紧。难道赵锋察觉到了什么?
没等她细想,楚凌风远远跑来,面色有些怪异:“宋青,营门外有人找你。”
“找我?”宋青诧异。在边关,她化名宋青,举目无亲,谁会来找她?
楚凌风压低声音:“是个老者,说是从凉州来的,姓周。”
周伯?宋青心中巨震。那是宋府的老管家,自她祖父那辈起就在宋家效力,父亲被诬陷后,正是周伯助她逃离京城。他怎么会冒险来到边关?
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宋青向赵锋请了半炷香的假,随楚凌风向营门走去。
“你认识这人?”楚凌风边走边问,目光中带着探究。
“或许是我父亲旧识。”宋青谨慎回答,“家父昔年行商,结识不少人。”
楚凌风“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但眼神中的疑虑并未散去。
营门外,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老者佝偻着背站在风中,满脸风尘。见到宋青,他浑浊的眼睛顿时湿润,却强忍着没有相认。
“这位军爷,老朽周大,从凉州来,受宋故人之托,带些东西给宋青军爷。”周伯声音沙哑,将一个包袱递上。
宋青接过包袱,手指微微发颤。她转向楚凌风:“楚兄,可否容我与这位老伯说几句话?”
楚凌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伯,点点头:“我去那边等你,莫要太久。”
待楚凌风走远,周伯这才急切地低声道:“小姐,京城情况不妙。宰相一党正在搜集老爷通敌的‘新证据’,据说找到几个所谓的‘证人’,要在近期定案。”
宋青心中一沉:“母亲可安好?”
“夫人一切安好,只是日夜牵挂小姐。”周伯声音哽咽,“老奴冒险前来,是要告诉小姐,朝中有人开始怀疑小姐未死,可能已派人来边关查探。小姐千万小心。”
宋青握紧拳头:“可知是何人在查?”
“具体不知,但宰相府最近频繁与兵部的人接触。”周伯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玉佩,迅速塞到宋青手中,“这是夫人设法送出的,说是若遇大难,可持此玉佩去找北境经略使王大人,他是老爷昔年门生,值得信任。”
宋青将玉佩贴身藏好,心中五味杂陈。父亲门生众多,但宋家落难时,出手相助的却寥寥无几。这位王大人,可信吗?
“周伯,你快回去吧,边关即将大战,不宜久留。”宋青轻声道。
周伯老泪纵横:“小姐保重,宋家血脉,全靠您了。”
看着周伯蹒跚远去的背影,宋青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等在不远处的楚凌风。
“叙完旧了?”楚凌风打量着她的神色。
宋青勉强一笑:“老人家远道而来,捎来家中消息。”
楚凌风点点头,没再追问,但回营的一路上,他的目光数次扫过宋青紧握的包袱。
回到自己的营帐,宋青打开包袱,里面是几件厚实的棉衣和一双崭新的靴子,夹层中藏着一封密信。她小心展开,是母亲的笔迹,只有短短几行:
“吾儿亲启:家中一切安好,勿念。近日多有生面孔在府外窥视,恐事有变。吾儿在外,务必谨慎,保重自身。母字。”
信纸的角落,有一个极不起眼的墨点——这是她们母女约定的暗号,表示情况危急。
宋青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京城形势比周伯所说的更加凶险,而边关也非安全之地。她必须加快步伐,在身份暴露前立下足以自保的军功。
午时将至,营中一片忙碌。士兵们检查兵器,收拾行装,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紧张。
宋青正在督促第十小队整装,赵锋的亲兵跑来:“宋什长,赵百夫长请你即刻去大帐。”
当她走进大帐,发现除了赵锋,还有那位沈放校尉,以及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将领。
那人背对着帐门,身姿挺拔如松,身着玄色轻甲,肩披墨色大氅,仅一个背影就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威压。
“宋青,这位是监军大人麾下的顾参军。”沈放介绍道。
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眉目锐利如鹰,目光落在宋青身上时,带着审度的意味。
“你就是宋青?”顾参军声音低沉,“监军大人看了你绘制的地形图,颇为赞赏。从今日起,你调入参谋帐,专职地形分析与路径规划。”
宋青心中一震。监军大人——三皇子萧景珩,竟然亲自看了她绘制的地形图?
“属下遵命。”她恭敬行礼,心中却警铃大作。越是被上位者注意,她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顾参军走近几步,目光如炬:“我有一事不解。你绘制的地形图中,对山势走向、水源分布的标注方法,与军中惯用制图法大不相同,倒像是...京城工部专用的测绘技法。你从何处学来?”
帐内霎时安静下来,赵锋和沈放都看向宋青,等待她的回答。
宋青背后渗出冷汗。顾参军说得没错,她使用的确实是工部专用的测绘技法,那是她年少时缠着在工部任职的舅舅所学,没想到这么细微的差别都被看了出来。
“回国参军的话,”她稳住心神,平静回答,“属下幼时的教书先生曾在工部当差,教过属下一些测绘技巧。属下觉得好用,便一直沿用。”
顾参军盯着她看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扬:“原来如此。看来你那位先生不是寻常人物。”
这话中有话,让宋青心中更加不安。
调令已下,宋青回营帐收拾行装。楚凌风闻讯赶来,靠在帐门边,神情复杂:“听说你要调去参谋帐了?”
宋青点头,将几件衣物塞进行囊。
“好事,也比前线安全些。”楚凌风语气平淡,但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不过参谋帐里那些大人物,个个眼毒得很,你...”
他欲言又止,宋青抬头看他:“我怎样?”
楚凌风摇摇头,笑了:“没什么,就是提醒你,那里不比咱们这小营盘,说话行事都要多留个心眼。”
宋青感激地点头:“谢谢楚兄提醒。”
“到了那边,别忘了一起啃过馍馍的兄弟。”楚凌风半开玩笑地说,递过一个小布包,“路上带着。”
宋青打开,是几块硬邦邦的糖块。在边关,这是稀罕物。
“哪来的?”
“老家捎来的,分你一些。”楚凌风摆摆手,“走了,保重。”
看着楚凌风离去的背影,宋青握紧了手中的糖块。在这危机四伏的边关,这份战友情谊显得尤为珍贵。
午时正,号角长鸣,大军开拔。
宋青骑着分配的战马,跟在参谋长的队伍中。她回头望去,延绵不绝的军队如一条长龙,在边关的黄沙中缓缓前行。旌旗招展,刀枪如林,沉重的脚步声震动着大地。
赵锋率领的百人队走在队伍中段,楚凌风回头望来,远远地朝她挥了挥手。
“怎么,舍不得那些同袍?”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宋青转头,是顾参军骑马并行而来。
“毕竟同吃同住数月,有些情谊。”她谨慎回答。
顾参军望着前方绵延的山脉,语气平淡:“战场之上,情谊最是奢侈。今日把酒言欢的兄弟,明日可能就马革裹尸。看得太重,伤人伤己。”
宋青沉默片刻,轻声道:“若无情谊,为何而战?”
顾参军挑眉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有意思。难怪监军大人对你另眼相看。”
大军行进的速度不快,按照这个速度,到达狼牙谷需要三日。傍晚时分,先锋部队选定了宿营地,各营按序列扎营。
宋青被安排在参谋帐附近的小帐篷里,与另外两名参军同住。她小心地将自己的物品安置在最角落的位置,尽可能不引人注意。
夜幕降临,营地点起篝火。宋青被传唤至主帐,参与战前会议。
当她走进宽敞的主帐,里面已经聚集了十余名高级将领。坐在上首的是一位身着玄甲的中年将军,气势威严,想必就是此次驰援的主将李将军。而他身旁那个戴着半张青铜面具的年轻男子,让宋青呼吸一滞。
鬼面将军萧景珩。
即使半张脸被面具覆盖,那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也足以彰显其不凡的容貌。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却自然成为全场的中心。
“这位就是宋青?”李将军目光扫过宋青,带着审视。
宋青单膝跪地:“属下宋青,参见将军,监军大人。”
萧景珩抬眸看她,面具下的眼睛深邃如潭:“起来吧。听闻你擅地形分析,对狼牙谷一带可熟悉?”
宋青起身,恭敬回答:“属下曾研读过狼牙谷的地形图,略知一二。”
“说说看。”萧景珩语气平淡。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宋青身上。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帐中悬挂的狼牙谷地图前。
“狼牙谷形如口袋,三面环山,唯有南面一处入口,易守难攻。但我军若想驰援,必须从此入口进入。”宋青指着地图,“问题是,入口狭窄,大军难以迅速通过。而据前线战报,北狄已控制入口两侧的高地。”
帐内响起一阵低语。这意味着援军一旦试图进入,就会成为活靶子。
“你可有对策?”李将军沉声问。
宋青犹豫片刻,手指移向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标记:“据属下所知,狼牙谷西侧山脊有一处隐秘小路,可绕到敌军后方。只是...”
“只是什么?”萧景珩追问。
“只是这条小路极为险峻,仅容一人通过,大军难以通行。”宋青如实回答。
一位满脸络腮胡的将领嗤笑一声:“那有什么用?难不成派几个人去送死?”
宋青不卑不亢:“若选派精锐小队,趁夜从此路潜入,配合正面佯攻,或可奇袭成功,打乱敌军部署。”
帐内陷入沉默,众将领都在权衡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萧景珩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修长的手指划过那条小路:“你知道这条路的具体位置?”
“属下可以根据记忆,绘制出更详细的路径。”宋青回答。
萧景珩与李将军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看向宋青:“明日日出前,我要看到详细路线图。”
“遵命。”宋青躬身领命。
会议结束后,宋青正要离开,萧景珩却叫住了她:“宋青。”
她转身,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你的测绘技法,师从何人?”萧景珩问得随意,但目光锐利。
宋青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保持平静:“是幼时的教书先生所授,姓陈,名已不记得了。”
萧景珩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道:“去吧,明日我要看到详细的地图。”
走出主帐,宋青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萧景珩的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伪装。
夜空无月,只有几颗寒星闪烁。宋青抬头望着那片熟悉的星空,想起多年前在京城,也是这样的夜晚,父亲指着天上的星辰,教她辨认方位。
“清辞,记住,无论身在何处,天上的星辰永远指引着方向。”
如今星辰依旧,人事已非。她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侯府千金,而是隐姓埋名、生死一线的边关小兵。
回到自己的帐篷,同帐的两位参军已经睡下。宋青点亮油灯,铺开纸张,开始凭着记忆绘制狼牙谷西侧小路的详图。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的思绪却飘向远方。萧景珩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顾参军若有深意的问话,楚凌风欲言又止的提醒,还有周伯带来的警告...种种迹象表明,她的身份已经引起了怀疑。
必须更加小心了。在查明父亲冤案真相前,她绝不能暴露。
窗外,北风呼啸,带着边关特有的肃杀。烛火摇曳,映照着地图上蜿蜒曲折的路径,也映照着她坚定而忧虑的面容。
这一夜,宋青帐篷的灯火,亮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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