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参谋帐内烛火通明。
宋青将最后一笔勾勒完毕,轻轻放下炭笔。桌案上铺着一张详尽的狼牙谷西侧地形图,那条隐秘的小路如蛇般蜿蜒于山脊之间,每一处险要、每一个转弯都被细致标注。
帐帘被掀开,顾参军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图纸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是你一夜的成果?”他拿起图纸仔细端详。
宋青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回参军,是。”
顾参军的手指沿着那条小路径迹移动:“这些标记是何意?”
“红色标记表示险峻路段,需借助绳索通过;蓝色标记指示可避风歇脚处;三角形则是可能的敌军哨点位置。”宋青解释道,“根据山势和植被判断,这些位置最可能设有暗哨。”
顾参军抬头看她,眼神复杂:“你考虑得很周全。这些判断,不像是一个新兵能有的见识。”
宋青心中一凛,面上保持平静:“属下只是根据地形常识推断。山脊制高点视野开阔,若有敌军,必会设哨。”
正说着,帐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监军大人到!”
萧景珩大步走入帐中,依旧戴着那半张青铜面具,玄色大氅上沾着夜露的湿气。
“图绘好了?”他直截了当地问。
顾参军将图纸呈上:“监军大人请看,宋青已绘制完毕,十分详尽。”
萧景珩接过图纸,在烛光下仔细观看。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宋青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评价。
“这条小路,你亲自走过?”萧景珩突然发问,目光如炬。
宋青摇头:“不曾。属下是根据多年前的一份旧图和地形特征推断绘制。”
“旧图?”萧景珩挑眉,“何处得来的旧图?”
这是宋青未曾预料的问题。她脑海中飞速运转,想起父亲书房中那本《北境山川志》,其中确实夹着一张狼牙谷的旧图。那是父亲任镇北侯时,派人勘探绘制的,属于军机要图,绝非寻常人能见。
“是...是从一个老商人那里看到的。”她硬着头皮回答,“数年前随家父行商时,曾在一位老商人处见过狼牙谷的旧图,当时觉得有趣,便记下了。”
萧景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面具下的表情难以揣测。
“过目不忘,倒是难得。”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赏还是怀疑,“按你估算,一支小队通过这条路需要多久?”
宋青稍稍松了口气:“若是轻装简从,且都是身手敏捷之人,约需四个时辰。但若是夜间行进,速度会慢许多,恐怕要六个时辰以上。”
萧景珩点点头,将图纸递给顾参军:“传令,挑选三十名精锐,组成奇袭队,由你亲自带队。”
顾参军躬身领命:“遵命。”
“至于你,”萧景珩转向宋青,“既然是你提出的路线,就由你担任向导。”
宋青心中一沉。她本以为只需绘制地图,没想到竟要亲自带队。那条路她只在图上见过,实际行走凶险未知,更何况还要面对可能的敌军哨点。
“属下...遵命。”她艰难地应下。
萧景珩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怎么,不敢?”
宋青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并非不敢。只是属下从未实际走过此路,恐有疏漏,贻误军机。”
“正因无人熟悉此路,才需要你这位绘图者亲自指引。”萧景珩语气不容置疑,“况且,你对路线上的每一处险要都了然于心,是最合适的向导人选。”
他走近几步,声音压低:“还是说,你有所隐瞒?”
宋青心中一紧,忙单膝跪地:“属下绝无隐瞒!愿为先锋,为大军开路!”
萧景珩这才满意地点头:“很好。即刻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
目送萧景珩离开大帐,宋青才缓缓起身,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顾参军拍了拍她的肩膀:“监军大人向来如此,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中了你,便是相信你的能力。”
宋青苦笑:“只怕辜负监军大人的信任。”
“信任不是靠说的,是靠做的。”顾参军意味深长地说,“去吧,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营门集合。”
回到自己的小帐篷,宋青迅速整理行装。她将必要的干粮、水囊、绳索和防身短刃打包妥当,最后犹豫片刻,还是将母亲给的那枚玉佩贴身藏好。
若是此行有去无回,这枚玉佩或许能证明她的身份,让母亲知道她的下落。
整理完毕,她拿出纸笔,匆匆写下一封简信:
“母亲大人膝下:儿一切安好,勿念。近日将执行军务,恐有一段时日不能通信。望母亲保重身体,勿以儿为念。不孝儿清辞叩首。”
她将信用油纸包好,藏在行囊最底层。若她不幸战死,这封信会随她的遗物送回军营,届时身份必然暴露,但至少母亲能知道她的下落。
收拾妥当,她走出帐篷,天色已经微明。营地里,士兵们正在生火造饭,袅袅炊烟在晨曦中升起。
“宋青!”
她回头,看见楚凌风气喘吁吁地跑来。
“听说你要带奇袭队走小路?”楚凌风急切地问,“那可是玩命的差事!”
宋青勉强一笑:“军令如山。”
楚凌风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我刚才听说,原本顾参军是要找熟悉地形的本地猎手做向导的,是监军大人亲自指定要你去。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宋青心中一沉。萧景珩指定她去?这是单纯的赏识,还是别有用心?
“监军大人信任我的能力罢了。”她故作轻松。
楚凌风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拿着,这是我娘求的护身符,灵验得很。”
宋青接过布袋,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谢谢。”
“活着回来。”楚凌风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忘了,咱们还约好了一起回京城,你说要请我吃最地道的烤鸭呢。”
宋青想起自己随口说的这个约定,不禁莞尔:“好,一定。”
一个时辰后,营门外。
三十名精锐士兵整齐列队,个个神情肃穆,装备精良。顾参军站在队前,正在做最后的训话。
宋青赶到时,萧景珩也在场。他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黑色戎装,面具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
“都到齐了。”萧景珩目光扫过众人,“此次行动,关系狼牙谷战局成败。你们肩负的,是数千同袍的性命。”
士兵们挺直腰板,眼神坚定。
萧景珩走向宋青,递过一把精致的短弓:“带上这个,或许用得上。”
宋青接过短弓,入手沉甸甸的,弓身雕刻着精细的花纹,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谢监军大人。”
萧景珩看着她,突然道:“你的手,不像寻常士兵的手。”
宋青心中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强自忍住。常年握兵器的手应有厚茧,而她虽然这些月来刻意磨练,手掌的肌肤仍比一般士兵细腻许多。
“属下入伍前读过几年书,手自然细嫩些。”她勉强解释。
萧景珩未再追问,只是道:“希望你的本事,配得上你这双细嫩的手。”
这话中的讽刺让宋青面色微红,她抬起头,正色道:“属下必不辱使命!”
顾参军一声令下,奇袭队悄无声息地离开大营,向西侧山脉进发。
宋青走在队伍最前,手中拿着自己绘制的地图,不时对照着实际地形。顾参军跟在她身侧,其余士兵呈扇形散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起初的路还算平坦,但随着他们进入山区,道路变得崎岖难行。
“按地图所示,前方应有一处山洞,可稍作休整。”宋青指着前方一处山壁。
一名斥候前去探查,不久返回:“报!前方确有一洞,但内有野兽栖息痕迹,不宜久留。”
顾参军看向宋青:“继续前进。”
越往山里走,道路越险峻。有一处路段,他们必须贴着陡峭的岩壁前行,脚下是万丈深渊。
宋青率先尝试通过,她小心翼翼地踏上一块突出的岩石,测试其稳固程度。
“从此处过,务必一个接一个,保持距离。”她回头对队伍喊道。
士兵们依次通过这段险路,人人神情紧张。轮到一名年轻士兵时,他脚下的石块突然松动。
“啊!”士兵惊叫一声,身体向崖下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宋青甩出腰间绳索,精准地套住士兵的手臂。她死死拉住绳索,手臂因用力过度而颤抖。
“帮忙!”顾参军喝道,几名士兵急忙上前,合力将那名士兵拉了上来。
死里逃生的士兵瘫坐在地,面色惨白,连连向宋青道谢。
顾参军查看宋青的手,虎口处已被绳索磨破,渗出血丝。
“无碍。”宋青抽回手,用布条随意包扎,“继续前进吧,我们必须在天黑前通过最险峻的地段。”
接下来的路途,队伍的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每个人都意识到,这条路的凶险远超预期。
午后,他们到达地图上标记的第一处险要——一道宽约三丈的断崖。
“地图上标记,这里应有天然石桥。”宋青对照着地图,眉头紧锁。
然而眼前的断崖间空空如也,只有呼啸的山风。
“看来你的地图有误。”顾参军语气严肃。
宋青摇头:“不可能。那张旧图绘制精细,绝不会遗漏如此重要的信息。”
她沿着断崖边缘仔细查看,终于在崖边发现了一些断裂的痕迹。
“石桥应该是在近期坍塌了。”她指着那些痕迹道。
顾参军面色凝重:“如此一来,我们只能绕路。会耽误多少时间?”
宋青展开地图,快速计算:“若绕行,至少多出两个时辰。天黑前就无法通过最险峻的‘鬼见愁’路段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鬼见愁”是当地猎人对一段极为险峻山路的称呼,即使是白天通过都需万分小心,夜间行走无异于自杀。
“还有其他路线吗?”顾参军问。
宋青仔细研究地图,目光最终落在一处标记为“猿猱道”的路径上。
“这里有一条更早的小道,但...”她犹豫了一下,“据说极为险峻,连猿猴都难通过,故而得名。”
顾参军看向断崖对岸:“距离狼牙谷还有多远?”
“若走猿猱道,明日黎明前可抵达预定位置。”宋青回答,“但此路凶险,属下不敢保证全员都能安全通过。”
顾参军沉思片刻,目光扫过全体队员:“我们是奇袭队,本就走的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走猿猱道,或许会有人牺牲;但若延误军机,狼牙谷的数千同袍必死无疑。”
他提高声音:“你们说,该怎么选?”
士兵们齐声应答:“愿走猿猱道!”
宋青看着这些视死如归的士兵,心中涌起一股热血:“既然如此,请随我来。”
她带领队伍转向北行,寻找那条传说中的猿猱道。一路上,她仔细观察着山势走向,不时对照地图修正方向。
一个时辰后,他们到达了一处几乎垂直的岩壁前。岩壁上只有一些浅浅的凹陷和突出的石块,勉强可作为落脚点。
“这就是猿猱道?”一名士兵仰头望着高耸的岩壁,声音发颤。
宋青点头:“据记载,需攀上此壁,上方有一条沿山脊而行的小路。”
顾参军上前试了试岩壁的稳固程度:“能攀上去吗?”
“我先行一试。”宋青将行囊绑紧,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上攀爬。
她的动作敏捷而谨慎,每一个落脚点都经过仔细测试。下方士兵们屏息凝神,看着她如猿猴般在岩壁上移动。
爬到一半时,一块松动的岩石突然脱落,宋青的身体猛地向下滑落。
“小心!”下方士兵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她抓住了一根从岩缝中长出的藤蔓,稳住了身形。心脏狂跳,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深渊,继续向上攀爬。
终于,她登上了岩壁顶端。上方果然有一条窄窄的小路,沿着山脊蜿蜒向前。
她放下绳索,帮助其他士兵攀爬上来。整个过程耗时良久,当日头西斜时,全员才终于登上岩顶。
站在高处,可以远远望见狼牙谷的方向。谷中升起几缕黑烟,显然战事正酣。
“照这个速度,明日破晓前定能抵达。”顾参军满意地点头。
宋青却眉头紧锁,她拿出地图,仔细比对着远处的山势。
“不对...”她喃喃道。
“什么不对?”顾参军问。
宋青指着狼牙谷的方向:“按照地图,我们应该已经能看到谷口的双峰,但你看那边——”
顾参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脸色渐渐变了。
远处的山形,与地图上的标注有着细微却关键的差别。
宋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们走错路了。这里根本不是狼牙谷的西侧...”
她展开地图,手指落在其中一个标记上:“如果我没判断错,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这里——黑风寨的后山。”
“黑风寨?”顾参军面色大变,“那是北狄在边境的一个重要据点!”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山脚下突然传来号角声。众人向下望去,只见一队北狄士兵正在山脚下扎营,人数不下百人。
奇袭队顿时陷入绝境:前有敌军,后无退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宋青——这个带他们走入绝境的向导。
宋青望着山下的敌军营地,脑海中飞速运转。她的手无意间触到怀中那枚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突然灵光一现。
“或许...这不是绝境,而是机会。”她轻声说。
顾参军皱眉:“什么意思?”
宋青的眼睛亮了起来:“黑风寨是北狄的物资中转站。如果我们能趁夜潜入,烧了他们的粮草...”
“你疯了!”一个士兵脱口而出,“我们只有三十人,他们至少有上百人!”
“正因他们想不到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才有奇袭的可能。”宋青看向顾参军,“参军大人,您说呢?”
顾参军凝视着山下的营地,良久,嘴角慢慢扬起一丝笑意:“好个将计就计。宋青,你果然总能给人惊喜。”
他转向士兵们:“休息两个时辰,入夜后行动。”
宋青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手臂上伤口的疼痛。她低头看着自己渗血的虎口,想起萧景珩那句“希望你的本事配得上你这双细嫩的手”。
今夜,她必须证明自己。
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这陌生的山岭之中,她将带领这支小队,进行一场生死未卜的奇袭。
而远在主力大营的萧景珩,此刻正站在沙盘前,目光落在狼牙谷西侧那条小路上。
“他们应该已经到达预定位置了。”他轻声自语。
一名侍卫匆匆入帐:“监军大人,前线急报!北狄分兵袭击黑风寨方向,顾参军所部失去联系!”
萧景珩手中的指挥棒“啪”地一声折断。
“传令,全力搜寻奇袭队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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