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透过琉璃窗，在武英殿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朱允炆端坐御案之后，面前摊开着一幅特殊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藩王子孙的姓名、封地与相互关系。这是他数月来命宗人府秘密整理的宗室谱系，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可能隐藏着改变朝局的力量。
陛下，通政使躬身呈上一叠奏章，今日又收到七道藩王奏章，都是为子孙请封的。
朱允炆微微颔首，随手翻开最上面一道。这是代王为庶出次子请封郡王的奏章，言辞恳切，列举了诸多功绩。他注意到奏章末尾特别提到：臣年事已高，唯愿儿孙各得其所...
各得其所...朱允炆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契机。
三日后的大朝会，气氛格外凝重。当议题进行到宗室封赏时，朱允炆突然开口：
朕近日翻阅宗室谱牒，见诸多皇亲血脉，竟有年过三旬仍未得封爵者。回想太祖封建诸王，本意是要朱家子孙各得其所。如今这般景象，实在有违太祖本意。
这番话在殿中引起一阵骚动。礼部尚书出列道：陛下，祖制规定，亲王嫡长子袭爵，余子降等封郡王。若随意加封，恐违制例。
制例是死的，人是活的。朱允炆从御案上取出一本奏章，代王叔今年六十有三，其庶出次子年已三十有五，至今仍是个镇国中尉。诸位爱卿以为，这合乎人情吗？
他环视群臣，继续道：太祖在梦中曾对朕叹息，说后世子孙若因循守旧，不知变通，才是真正违背了他的本意。
这时，齐泰适时出列：陛下仁德。臣以为，可在不违祖制的前提下，适当放宽封爵之例。譬如亲王庶子，年过三十而无过失者，可酌情封为郡王。
不可！立即有老臣反对，若开此例，宗室俸禄将成倍增加，国库如何承担？
朱允炆早有准备：夏爱卿，你来说说国库情况。
夏原吉应声出列：回陛下，去岁整顿盐税、开海通商，国库岁入已增加八十万两。若合理安排，足以支撑宗室开支。
这个数字让反对者哑口无言。
经过激烈辩论，朱允炆最终下旨：即日起，亲王诸子年满二十者，皆可请封郡王；郡王诸子年满二十者，可请封镇国将军。另，宗室子弟有才学者，可经考核出任实职。
这道旨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不到半月，各地藩王府邸纷纷上演着相似的场景。
在代王府，庶出的次子朱逊烎跪接圣旨，被封为灵丘郡王。这个年过而立的中年男子泪流满面，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得封郡王。而代王嫡长子，世子朱逊炩却脸色阴沉——他原本独享的继承权，如今要被众多兄弟分薄了。
宁王府中，情形更为复杂。宁王朱权有子十三人，除世子外，其余十二子竟有八人符合封爵条件。消息传来时，王府账房先生当场晕倒——光是这些郡王的岁禄，就要耗去宁王府大半收入。
最精彩的当属周王府。周王朱橚有子九人，其中庶出第五子朱有烜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得封郡王后，他立即开始招揽门客，与兄长们明争暗斗。
朱允炆通过各地密探，密切关注着这些变化。每当有藩王子弟为争夺资源而起冲突时，他便适时出手调解，顺便安插自己的人手。
这日，他召见刚刚被封为永平郡王的朱逊烎。
灵丘郡王，朱允炆亲切地唤着他的新封号，朕听闻你精通兵法？
朱逊烎受宠若惊：臣愚钝，只是略知一二。
朱允炆取出一卷兵书：这是朕命人整理的《练兵实纪》，你拿去看看。若有心得，可来与朕探讨。
这番恩宠让朱逊烎感激涕零。他回到府中后，立即与代王世子分庭抗礼，宣称要为陛下分忧。
类似的场景在各藩国不断上演。朱允炆通过封爵和任命，在藩王家族内部培养起一批忠于自己的势力。这些原本没有继承权的庶子们，如今成了制衡藩王的重要力量。
然而，最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腊月二十三日，燕王府的奏章送到了御前。燕王朱棣为三个儿子请封：世子朱高炽请袭燕王爵，次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请封郡王。
朱允炆仔细阅读奏章，注意到一个细节：朱棣特意强调朱高煦勇武过人，宜镇守边关。
这是要把猛虎放出笼子啊。朱允炆冷笑。
他召来徐辉祖：依你之见，燕王此举意欲何为？
徐辉祖沉吟道：陛下，臣这个外甥高煦确实勇猛，但性情暴戾。若让他掌兵，恐生后患。
朕也是这样想。朱允炆提笔批阅，准朱高炽袭燕王世子位，朱高煦封汉王，朱高燧封赵王。另，汉王年幼，宜在京学习礼仪，暂不就藩。
这道圣旨传到北平时，燕王府中传出摔碎瓷器的声音。据密探回报，朱高煦当场暴怒，扬言要清君侧。
朱允炆闻报，只是微微一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新年过后，推恩令的威力开始显现。二月，代王庶长子灵丘郡王朱逊烎上书，弹劾世子朱逊炩私蓄甲兵，意图不轨。朱允炆顺势派人调查，果然在代王府中搜出违制兵器。
陛下，刑部尚书请示，此事该如何处置？
朱允炆沉思片刻：世子闭门思过，灵丘郡王暂理藩事。记住，要做得像是他们兄弟内斗，与朝廷无关。
同样的戏码在其他藩国接连上演。宁王府中，三个新封郡王为争夺田产大打出手；周王府中，庶子们联合起来对抗世子；就连最老实的蜀王府，也因封爵之事起了纷争。
朝中开始有大臣上书，认为推恩令导致宗室不和，请求废止。
朱允炆在朝会上反驳：兄弟阋墙，是其本性不睦，与推恩令何干？难道要朕看着宗室子弟老死不得封爵，才是仁君所为？
这番话义正辞严，反对者无言以对。
然而暗地里，朱允炆也在调整策略。这日，他召见几位新封郡王。
诸位都是朕的骨肉至亲，朱允炆语重心长，如今各得封爵，当思报效朝廷。朕欲在宗人府下设咨议局，就请诸位参与政事。
这些原本无缘权力的宗室子弟喜出望外，纷纷表态效忠。
朱允炆趁机道：不过，咨议局要有规矩。首要一条，就是不得私下结交边镇将领。
这话看似是对所有人说的，但朱允炆的目光始终盯着刚刚被封为汉王的朱高煦。
年轻的汉王脸色微变，低头称是。
三月春暖时，推恩令的成效已经十分明显。各地藩王的精力都被内部争斗牵扯，再也无力对抗朝廷。就连势力最大的燕王，也要疲于应付儿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这日深夜，朱允炆在乾清宫查看各地密报。当看到燕王世子朱高炽与汉王朱高煦为争夺一个将领的归属几乎兵戎相见时，他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徐辉祖在一旁叹道：陛下这一招，真是高明。如今诸王自顾不暇，再难形成合力。
这还不够。朱允炆走到大明疆域图前，接下来，该让这些新封的郡王们，真正为朝廷所用了。
他取出一份新的名单，上面列出了各藩国中值得扶持的宗室子弟。在这些名字旁边，详细标注着他们的特长与弱点。
裂土已毕，接下来该分藩了。朱允炆轻声道，要让这些新生的势力，永远记住他们的权力来自何处。
窗外，一轮新月挂在枝头。朱允炆知道，与藩王的这场博弈，他已经赢得了重要一局。
但当他目光扫过地图上北平的位置时，神色又凝重起来。那里的那个人，绝不会就此认输。
新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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