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凰放下了手中的玉箸，那双凤眸中闪过一丝探究。
“民女顾无双，见过陛下！”
下定决心的顾无双，此时迎着女帝审视的目光，神色坦然。
“小奕，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朱凰开口了，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情绪。
“凰姐，爹，你们先别急。”
李奕笑了笑，示意大家边吃边说。
他拉着顾无双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个空位坐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此事说来，有些曲折。”
“凰姐你赐婚的道玄派首席弟子顾清阑，小姑娘性子倔，心有所向，不愿嫁我。”
李奕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抗旨不遵？”
可这话落在李崇岳耳朵里，不亚于平地惊雷，“这可是灭门的大罪！道玄派好大的胆子！”
“爹，稍安勿躁。”李奕无奈地看了老爹一眼，“您听我把话说完。”
他转向朱凰，继续道：“而我身边这位，是她的母亲，顾无双。”
“啊？！”
李崇岳这次是直接从椅子上半站了起来，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这都叫什么事啊！女儿不嫁，娘来顶替？
传出去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你小子！”
李崇岳急得满脸通红，压低声音呵斥道，“陛下在此，休得胡言乱语！”
“爹，我没胡闹。”
李奕一脸认真。
朱凰摆摆手手，制止了李崇岳，凤眸在李奕和顾无双之间来回移动。“小奕，你继续。”
“好。”
李奕点点头，温和的目光落在顾无双身上，“我与无双姐姐，可以说是一见如故，情投意合。”
“既然她女儿不愿意，而我们又互有心意，总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本就不存在的辈分关系，就此错过。”
“为了不让凰姐你的旨意落空，我们便商量好，由她用女儿的名字嫁入我李家。”
“所以从今天起，对外，她就是顾清阑，我李奕明媒正娶的第五位妻子。”
一番话说完，暖阁内只剩下了铜锅里翻滚的汤底，发出的“咕嘟咕嘟”声响。
李崇岳张着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看着自家儿子坦然自若的模样，又看看那位同样平静的“亲家母”，心中疑惑不已——自己难道真的老了，已经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了。
“有意思。”
朱凰轻笑出声，打破了沉默，语气里没有责备怪罪，反而充满了新奇：“这种事，草原寻常，大周却少之又少。”
“你就不怕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朱凰放下茶杯，笑意吟吟地看着李奕。
“欺君？”
李奕摇了摇头，“如果愿意，我大可装糊涂做成既成事实，只不过大家都不是外人，说出来避免误会更好罢了。”
“凰姐赐婚的，是道玄派的顾清阑。”
“如今，‘顾清阑’已经嫁入我府，何来欺君一说？”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女帝台阶，又把事情定性为家事。
“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会说了。”
朱凰瞥了他一眼。
君无戏言，圣旨下达，非特殊情况不能更改，名字就是一个代号，真人却可以“换”。
李奕这是在用这种方式，既保全了她的颜面，又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其实说来也巧。”
李奕话锋一转，“无双姐姐与我母亲林婉，早年在黄金草原时曾有过一段渊源，两人互相扶持帮助完成了任务。”
“林婉？”
听到这个名字，朱凰的身体微微一震，脸上那慵懒的笑意瞬间收敛，她轻声呢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暖阁内的气氛，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李崇岳原本已经松弛不少的身体又紧绷了不少，虎目中闪过一丝柔情和伤感。
“你……认识林婉？”
朱凰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顾无双身上，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顾无双站起身，对着朱凰微微一福，声音清脆而真诚：“回陛下，当年若非林姐姐出手相救，民女早已不在人世。这份恩情，无双片刻不敢忘。”
她没有说得太详细，但寥寥数语，足以证明她与林婉的关系匪浅。
“原来是林姐姐的故人。”
朱凰的神情彻底缓和下来，她看向李奕，语气更加温和：“小奕，这旨意如今让你们为难，朕改了便是，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此言一出，李崇岳心中剧震。
共事近二十年，他太清楚女帝的性格了，说一不二，金口玉言，何曾有过朝令夕改的时候？
今天为了李奕，竟然愿意收回成命，这份恩宠，闻所未闻！
“不必了，凰姐。”李奕却笑着摆了摆手，态度坚决。
“君无戏言，如今这样仅仅是对外宣传换个名字，本质上她还是自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依你。”
这番话，让朱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凤眸中满是赞许，点点头算是彻底认可了这件事。
“来来来，别光顾着说话！”
李奕笑着招呼道，“这羊肉涮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随着他的招呼，亲自给朱凰、黄婉儿和李崇岳介绍火候，帮他们示范夹菜。
大家很快放下拘束，一时间，暖阁内热气蒸腾，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真如一场普通人家的家宴。
……
而在暖阁的大门边，一道身影从始至终都僵立在此。
顾清阑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青色侍女服，头发也简单地束在脑后。
她原本是心有不甘，咽不下心中那一口气，主动向柳知絮请缨来这暖阁侍立。
就是想亲眼看着李奕如何收场，甚至计划好了，想豁出性命向女帝告状，检举李奕的欺君之罪。
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在一开始，称呼就让顾清阑意识到了不正常，所以没有轻举妄动。
然后，她听到了，不需要自己去举报。
那个男人，用平淡寻常的语气，向高高在上的女帝，主动说明了这一场惊世骇俗的“母代女嫁”。
自己的母亲，承认了与那个男人的“情投意合”。
而女帝，也因为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林婉”，而对自己母亲另眼相看，甚至愿意为此更改圣旨。
他们在谈论着自己的婚事、人生。
可始终没有一个人，朝这里看上一眼。
随着尘埃落定。
那个生下她的母亲顾无双，即将成为嫁入吴国公道玄派首席弟子顾清阑。
而自己，却成了吴国公府的侍女——小双。
巨大的荒谬和不真实感，潮水一般涌来。
顾清阑这才发现。
原来，她所珍视的尊严，坚守的骄傲。
在真正权势通天的人眼中，一文不值。
自己所憧憬坚持的理念，也不过是人家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谈。
“小双。”
就在顾清阑神思恍惚之际，柳知絮的声音传来。
她身体一颤，猛地回过神，对上了柳知絮那双带着几分怜悯的眼睛。
“给陛下和老爷添酒。”
柳知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顾清阑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那张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隔了万水千山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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