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给对方预热过的郑不同，在见到钱西安的那一刻起就决定改变原有的谈判策略。
在面对对等的谈判代表时，他需要步步推进，一点一点谈出有利条件。
但阎西安作为晋绥地区的主事人，郑不同觉得不能如此磨叽，把大框架定下来，慢慢谈细节才是最快最有利的方式。
钱西安只要大体同意，那下面的人即便对某些细节有异议，那己方也有的说头。
“钱司令，您的事务繁忙，我也不给您绕圈子。”
“这是我方拟订的合作项目清单。”
“您先拿个总，我们下面人也好尽快往下推进。”
说完，郑不同把准备好的第二份清单拿了出来。
和第一份的单个项目谈判细则不同，这一份是包含了所有合作项目的总纲。
其中清楚嗯列明了各项投资的资金项目数据，自己漫平公司谋求的条件。
当然，在洛阳发来的条件基础上，郑不同“稍微”往上拔高了一点点。
万元的投资总额。
这是钱西安最先看到的数据。
这和下面汇报的1000万元太原大钢铁厂项目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这！”
“这！”
好悬失态的钱西安也是被震惊到了。
“郑部长，这可不是妄言？”
长长的清单在钱西安的手里如同铁片一般沉重。
不是钱西安没见识，实在是这个投资金额过于夸张。
以晋省每年常例赋税，每年不过八九百万元。
漫平公司这一单就要抵晋省十年几年收入。
没有急着进入正题，郑不同微微点头，却又开口提醒道：
“钱司令还是静心看完再说其他。”
开门见山只是谈判的一点儿小技巧，目的是为了谈判更加顺利，但要想以此占多少便宜，却是想多了。
合作终究还是要落到具体的条款上的。
钱西安也冷静了下来。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美事儿，漫平公司甩出这么大的手笔，所求的条件肯定也不会轻飘飘。
伸手向郑不同让了一下，钱西安就坐在会议室的主座上认真的看了起来。
房间里，两方所有人都屏声静气，避免打扰到钱西安的思路。
长长的清单在钱西安的手上就像是看不完一样，几乎每一句都要反复阅读几遍。
房间里的紧张堆积到让人能清晰举到身体上的不适。
终于，钱西安抬起了头。
脸上的激动已经彻底消失不见，换来的却是如水渊般的的沉重。
“如果我同意了这些条件，是不是就算卖了晋省？”
钱西安的问题压抑着火气。
不过郑不同却松了口气。
没有扔到脸上起身走人，还有心情在这儿质问，说明有的谈啊！
“钱司令可有谋私？”
没有被对方的话头牵着走，郑不同作为一个玩弄文字的专业人士，这点儿诘难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报纸上的骂战和辩论，那才是人类交流学上的巅峰。
钱西安摇了摇头，他虽然同样爱钱如命，但他不惜财。
漫平公司的条件基本都是公对公，说他钱西安谋私那是怎么也靠不上的。
“那钱司令可觉得害民？”
限定答案式的提问通常用于骗人的起手式。
用简单的实话让你进入提问者的节奏。
钱西安果然又摇了摇头。
“既非谋私，又不害民，出卖一说，又从何来？”
“说句不好听的话，晋省民众1200万，每年赋税不过千万。”
“就算钱司令想卖，这个收益率，除了漫平，谁又会买呢？”
“北直会买？还是南直会买？”
这话问的就有些扎心了，万元买一个每年赋税不到千万的省，还不如乡下土财主放印子钱呢。
北直隶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坐等别人收拾了。
南直隶倒是能砸锅卖铁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但要投资到晋省，那是痴人说梦。
有这些钱，都能再拉出来百万大军了，别说一个小小的晋省，整个华北说不定都能一块儿收拾了。
哪里还需要和你在这儿谈条件。
见钱西安被自己怼的有些沉默，郑不同干脆自己开口相劝。
“钱司令，既然有疑问，那咱们就慢慢理清楚了。”
“合作是为了你好我好，可不是来平添误会的。”
“第一条，废晋钞，虽然是个条件，但就算我们不提这个条件，太原自己不也在想办法废除旧钞，发行新钞吗？”
“所发新钞，以银元公债绑定，就是为了防止再出现旧钞贬废的旧事。”
“滥发纸钞，不过是一时得利，其中危害如何，我想钱司令比其他人更清楚。”
“漫平此议，不过是为司令下定决心，稳固经济之举。”
“至于漫平元，我方也不要求独占流通地位，只要在发行流通上不设置障碍即可。”
晋钞发行曾经为晋省的发展立下过不少功劳，但后来带来的危害也是触目惊心。
货币贬值最严重的时候，一度出现20元晋钞还换不来1元银元的程度。
哪怕是经过太原方面各种努力回收，也是在1比10到1.5比10之间徘徊。
实际价值只剩下面值的1成。
1成5的价格还是太原当局给市场承诺的福利价格，往往还朝令夕改，不能兑现。
市场凋敝，商户关门直接不做生意。
前面又发新晋钞，收回旧晋钞时以1比20兑付，民众依旧排队换钞。
只因为新钞属于有担保的债券。
为此，曾有太原行署官员愤而焚毁辛苦积赞的元旧晋钞。
甚至从此气的一病不起。
郑不同的意思就是，你晋钞什么德性你自己不清楚？
你们自己人都怨声载道，废除晋钞，你还好意思有意见？
至于新晋钞，现在看着是还能保住币值，但钞票这个东西，信用一旦背弃过一次，想要重新拾起来，那可就太难了。
新晋钞能撑多久，都有赌坊开盘子下注了。
押的最长的也不过5年，大部分的押注都在3年之内。
也就是说，大多数人的预计中，新晋钞撑不住3年就得步旧晋钞的后尘。
钱西安手下常年养着20万以上的大军，最高的时候达到30万人。
最高的一年财政支出高达2800万元。
即便是到现在，晋省总兵力也有25万人左右。
每年光军费就吃掉了财政支出的大头。
每年超过2000万的支出，却只有1000万不到的赋税收入。
赤字部分从哪里填补？
一则经营产业收入，第二就是发行纸钞，收割民财。
但民众也不是傻的，被你坑了一次，还能被你坑第二次？
换新钞的效果远没有那么理想。
“第二条，裁军至20万人。”
“兵贵精不在多。”
“长城抗战以30万众对敌10万人。”
“结果呢？一败涂地都不足以形容其中惨烈。”
“钱司令是觉得晋绥军25万人，更胜一筹？”
这话说的，钱西安要真有这个信心，也不会和他在这儿谈什么合作了。
当土皇帝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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