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言几乎是飘着回到研发中心的，脚底下跟装了弹簧似的。
一进门，就看见王浩正拿着个扳手。
对着那台五轴机床比划，嘴里还念念有词：
“……要是老爷子会先修哪呢？这大家伙看着就娇气……”
李阳和陈光则围在“昆虫车间”的角落。
对着那几个精度不达标的“蛛贰”关节残次品，眉头拧成了疙瘩。
“兄弟们！”封言一声吆喝，把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脸上是憋不住的笑，“准备一下，明天上午，跟我去接人！”
“接人？接谁？”王浩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能有谁？”封言挑眉，“咱们的‘定海神针’，赵工，赵老爷子！”
“我靠！真请动了？！”王浩直接把扳手扔了，窜过来。
“封哥牛逼！三顾茅庐真让你磨下来了？！”
陈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效率比预期高了27%。”
李阳没说话，但立刻转身，开始快速整理“昆虫车间”里那些堆得有点随意的工具和零件。
动作透着一股罕见的急促。
封言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那叫一个舒坦，赶紧补充细节：
“老爷子答应先来看看，指导工作！”
“都给我精神点，把咱们最真实的一面拿出来！”
“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欢迎仪式，老爷子不喜欢那个。”
第二天上午，封言开车，载着赵福生来到了“龙吟”研发中心。
再次经过那森严的门禁和气派的大楼，赵福生脸上没什么波澜。
只是目光在几个明显是军工风格的细节处多停留了几秒，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进入主实验室，王浩、李阳、陈光三人已经站得笔直。
——虽然王浩的站姿有点像等待检阅的猴儿。
“赵师傅，欢迎欢迎！”封言笑着介绍。
“这就是我们团队的核心，王浩，搞推进发射技术的；陈光，玩激光的；李阳，机械主力。”
赵福生目光扫过三人，在王浩那头乱毛和李阳紧抿的嘴唇上停留片刻。
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视线就直接落在了实验室后方那个用临时隔断围起来的、“昆虫车间”的入口。
“先去那边看看。”老爷子目标明确。
一进“昆虫车间”，赵福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这里虽然设备不少，有王浩魔改的旧刻字机。
有陈光的高精度校准仪，也有李阳的3d打印机。
但布局明显还带着烟花厂仓库的“野性”。
工具摆放随意，半成品和材料堆得到处都是。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焊锡和新型复合材料的混合气味。
李阳敏锐地捕捉到了老爷子那一闪而过的表情，立刻上前一步。
拿起那个问题最大的“蛛贰”关节，递了过去：
“赵师傅，就是这个。五轴做的，精度反而不行。”
赵福生接过零件，没用量具，只是用手指细细摩挲着几个关键配合面。
又对着光源看了看，然后走到那台昂贵的五轴机床前。
伸手摸了摸主轴和导轨结合部的缝隙。
“机床没问题，”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是你们没伺候好它。地基微震没做补偿，环境温漂没考虑，主轴预热时间不够。”
他每说一句，李阳的脸色就凝重一分，这些都是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还有，”赵福生拿起那个零件，指着关节内部一个极其细微的刀痕。
“下刀角度不对，挤着材料了，应力都憋在里面，你测一百遍尺寸都对，一受力就变形。”
王浩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内心oS：
‘好家伙，老爷子这手是自带三坐标测量仪和应力分析软件吧？’
‘摸一摸就知道毛病在哪儿？’
“那……这有救吗？”封言忍不住问。
赵福生没直接回答，而是目光扫过“昆虫车间”。
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台王浩他爹赞助的、保养得油光锃亮的老式手摇铣床。
以及旁边一台同样有年头的台式钻床上。
“把那台小铣床，搬到这边来。”
“还有工作台，清理干净。”赵福生指挥道。
李阳和王浩立刻动手，吭哧吭哧地把那台老机床挪到光线最好的位置。
陈光则迅速而有序地将工作台上的杂物清空。
赵福生打开自己带来的那个半旧工具盒。
里面是他用惯了的“老伙计”：
几把粗细不一的油石，几把角度各异的刮刀，还有几根磨得尖细的钢针。
他先是调整了一下铣床的夹具。
又亲手用油石细细打磨了一下钻床的钻头刃口。
然后，他拿起一块新的钛合金胚料，固定在小铣床上。
他没有看任何电脑屏幕上的三维模型。
只是对着李阳那张标注了问题的图纸看了几眼，就摇动了手柄。
“嘎吱……嘎吱……”老式机床发出有节奏的、带着岁月感的声响。
赵福生的手稳得可怕，进给量控制得极其精准。
粗加工完成后，他换上台式钻床。
手动打孔、攻丝，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最后，是手工精修。
他拿起刮刀和油石，对着那个小小的关节零件。
开始一点点地修整、研磨。
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摸蝴蝶翅膀。
但每一次刮削，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
他时不时用手指感受着表面的变化，或者对着灯光观察反射的线条。
整个“昆虫车间”鸦雀无声，只剩下工具与金属接触的细微声响。
封言几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了这近乎艺术表演的加工过程。
王浩憋得脸通红，用气声对旁边的陈光说：
“光仔……我感觉老爷子这不是在修零件，这是在给它‘开光’……”
陈光紧紧盯着赵福生的每一个动作，小声回应：
“他在用触觉和视觉，直接感知并修正材料的微观形态。”
“这需要极其丰富的经验和难以量化的‘手感’。”
李阳更是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把老爷子的每一个动作都刻进脑子里。
大约一个小时后，赵福生停下了手。
他将那个经过手工修整的关节零件，递还给李阳。
李阳接过零件，手指有些颤抖。
他先是肉眼观察，表面光洁度明显提升，那些细微的刀痕消失了。
他立刻拿到精密仪器下检测。
数据显示在屏幕上的一瞬间，李阳猛地抬起。
看向赵福生，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球窝圆度……0.001毫米以内……配合面粗糙度Ra 0.05……”
李阳的声音都有些发紧，“比图纸要求……还高了半个等级！”
“卧槽！”王浩直接喊出了声，“真……真车出来了？！”
封言也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用力拍着李阳的肩膀：“老李！看见没！”
“这就是差距！这就是‘活’的技术！”
赵福生用旁边一块干净的棉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
“你们那是在削铁，靠的是机器硬性。”
“我这是在绣花，靠的是手感和经验，顺着材料的‘性子’来。”
他走到那个之前被五轴机床“判了死刑”的残次品旁。
拿起看了看：“这个，也不是没法救。”
说着，他拿起一根极细的钢针和刮刀。
对着某个特定位置，极其轻微地刮削了几下，又用油石轻轻打磨了片刻。
然后，他示意李阳再装上去试试。
李阳将信将疑地把这个“修过”的残次品装回“蛛贰”的测试架上。
通上电，启动！
之前那个明显的干涉和卡涩感，消失了！
虽然运动流畅度还比不上新加工的那个，但已经达到了可用的标准！
这下，连陈光都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这……这不符合材料去除理论……他只是在局部释放了残余应力？”
赵福生看着几个年轻人震惊的表情，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
露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
“有些东西，数据告诉不了你，但手和眼睛可以。”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初具雏形但略显凌乱的“昆虫车间”。
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慈祥”的光芒（虽然搭配他那张严肃的脸有点违和）。
“这地方，有点意思。”赵福生缓缓开口，“东西乱了点，但……有股子生气。”
他转向封言，语气正式了几分：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你们这儿，我待了。”
封言感觉一股热流直冲头顶，激动得差点语无伦次：
“太好了！赵师傅！欢迎加入龙吟！手续待遇什么的，我马上……”
“那些不急。”赵福生摆摆手，打断他。
目光重新投向那些等待加工的微型零件和图纸。
眼神锐利，“先干活。那个‘蛛叁’的图纸，我看看。”
“李阳小子，你过来，这个地方，你设计得有点问题……”
李阳几乎是瞬间就凑了过去，态度恭敬得像个第一天入学的小学生。
王浩看着瞬间进入工作状态的爷俩，捅了捅封言。
挤眉弄眼，压低声音：
“封哥，稳了！咱们这‘龙吟’，总算来了个能镇住场子的老师傅了！”
“以后李哥有人管了，咱们的零件有救了！”
封言看着赵福生那专注的侧影，和李阳那前所未有认真的表情。
心里一块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他知道，团队在制造工艺上最缺的一块短板，已经被赵福生补齐。
接下来，就该是“龙吟”真正露出锋芒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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