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殿偏殿内,瑞脑香的青烟依旧袅袅。方才关于赏功罚过、经略巴蜀的激烈讨论似乎仍在空气中留有微澜,但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已聚焦在那位始终沉默如深潭、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男子身上——黑冰台主事人,朱未。
他被韩王点名,并未立刻显出丝毫慌乱或急迫。闻言,他只是将本就微躬的身形再向下倾了少许,幅度精确得如同用尺子量过,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久未开启的古墓石门:“喏。”
一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服从与绝对掌控力交织的感觉。
然而,他并未立刻退下。略一停顿,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毒蛇在枯叶上游动,缓慢而清晰:“王上圣虑深远,臣谨记。然,鲁国之事,非止于监视与输送。彼既求我,便如幼兽伸颈就缚,主动权在我。如何‘帮助’,须依我大韩之利,细细雕琢。”
殿内顿时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轻微。所有人都知道,当这位执掌韩国最深黑暗的男人开口时,必然带着精心编织的罗网。
朱未微微抬起眼皮,那双眼睛竟异常平淡,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说的不是一国军政要务,而是家常便饭:“鲁世子姬屯,现蛰伏于梓潼,其急切之心,如火燎原。其所请五十万金贷款,可予。然,非现金。臣之意,以此五十万金为额度,限定其只能用于向我大韩官营工坊,采购我军换装汰旧之军械甲胄——弓弩、皮甲、戈矛、旗仗,乃至旧式营帐锅灶。如此,一则,可清我库存,旧物新用,盘活资产;二则,其军之命脉,自我始,其后续维护、补充,皆仰我鼻息;三则,此类军械,足以压制鲁国旧军及三桓私兵,却又远逊我新军精锐,使其始终受我掣肘。”
度支司使郑肃眼中精光一闪,几乎是脱口而出:“妙啊!此乃无本买卖!那些旧军械堆在库中徒耗人力看管,作价几何,还不是我度支司说了算?五十万金额度,实则成本不过十数万金!”他仿佛已经看到大笔虚高的利润入账。
朱未并未理会郑肃的兴奋,继续用他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说:“至于编练新军所需员额,蜀地战俘,十余万之众,皆为青壮,正是绝佳来源。然,不可任其挑选。由我黑冰台会同参谋部、宫内厅,先行筛选。其桀骜不驯者、与巴蜀大族关联过深者,剔除;其体弱伤残者,剔除;其心思缜密、可能反为鲁用者,亦剔除。最终,择其懵懂畏威、悍勇寡谋者,最多两万五千人,打散编制,交由鲁国。”
参谋令李虎皱眉插言:“两万五千人,是否过多?恐成尾大不掉之患。”
“李参谋令放心。”朱未的声音依旧平淡,“此两万五千人,非完整建制。其基层什长、队正,乃至营校军官,需另寻来源。允许鲁国在阳翟讲武堂内,以‘聘任’之名,招募各国自费留学之士官生。此辈多为各国不得志之贵族子弟或破落军户,渴望功名,易受收买。鲁国出钱,我提供机会,彼等自然趋之若鹜。如此,军官层鱼龙混杂,派系林立,彼此牵制,更难形成合力效忠鲁室。而我……”他顿了顿,终于露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笑,“黑冰台自会派出‘教导队’,以顾问、教习之名,嵌入各层级。一则监视鲁军动向,二则掌控训练教授之内容,三则……潜移默化,甄别拉拢,在其中埋下无数‘钉子’。短期之内,必可使这支军队形成可观战力,足以助姬屯扫荡国内,应对巴国之战事,成为我手中一把利刃,指向何处,便刺向何处。”
他描绘的图景,阴冷而精密,仿佛一个工匠在冷静地雕琢一件危险的武器。殿内众人,即便是申不害、商鞅这等老谋深算之辈,也不禁在心中暗叹黑冰台手段之老辣。
“然,所有一切,需有明面章程。”朱未最后道,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楔子,精准地钉入了方才略显激昂的氛围之中,带来一种冷硬的务实感。“臣之愚见,此事非仅暗中操作即可竟全功。上屋抽梯,方为上策。”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御案上摊开的那卷东方舆图,最终定格在鲁国的位置上,继续沉稳奏道:“我国可与鲁国签订一纸密约。此约,须得详尽——明确规定我贷款之具体用途,限定其只能用于向我国采买军械、甲胄、战马;列明采购之具体清单、数量、规格,使其无从挪用;规定其新编‘协军’之人员数额、编制架构,杜绝其无限扩张;尤其关键者,须明确规定其中高层军官,必由我韩国军事顾问团遴选、考核,或直接由我方派遣人员充任,至少,亦须送至阳翟讲武堂受训,如此,则人事之根基可握于我手。”
“甚至,”朱未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清晰,“连此军初步形成战力后,协同作战之方向、区域,亦可在此密约中略作勾勒暗示,使其为我东线之屏障,或为将来南下之先锋。一切条款,务必精心设计,使其表面上完全合乎邦交礼仪,处处彰显我大韩慷慨援助友邦、共御外侮之仁义姿态。如此,方可堵天下诸侯之悠悠众口,亦可安鲁君姬屯之心,使其以为得计,欣然吞下这枚裹着蜜糖的饵料。”
言至于此,朱未微微抬头,那双平淡无奇、却似能洞穿迷雾的眼睛,坦然迎向御座之上的韩王,将其策论最终指向那深远的图谋:
“短期之利,可借此刀,平定巴蜀残余抵抗,免损我王师精锐;可极大消耗鲁国本就不甚丰裕之国力,使其财政日益依赖于我;更可借此顾问、培训、军售之机,将我朝之影响力,深植于鲁军之肌肤腠理,乃至渗透至其朝堂议政之中。而长远以观之——”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让每一个字都重重落下:“此‘盟军’之中高层将校,受我恩惠,知我威严,十年二十年之后,彼辈皆将成为鲁国军中之栋梁、柱石。届时,谁掌握彼等之前程仕途、谁握有彼等不愿人知之隐私、乃至……谁曾手书指令决定过彼等之性命——谁便能在未来之鲁国,占据无可动摇之有利位置。鲁国之政局风向,是战是和,或左或右,或许便可由我大韩,一言而决之。”
话音落下,偏殿内一片死寂,唯有铜漏滴答,清晰可闻。窗外秋风掠过,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挣脱枝头,翩然旋落,不偏不倚,恰好粘在精雕的窗棂之上,叶脉在透过窗纸的微光中清晰可见,微微颤动,仿佛也在屏息聆听这足以决定一国命运的密谋。
良久,御座之上的韩王屈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案几的边缘,旋即抚掌,低沉而满意地笑了出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善!大善!朱卿之策,环环相扣,可谓老成谋国,滴水不漏。阳谋其表,阴谋其里,予之取之,皆在算中。甚合孤意!”
君王的笑声在殿宇梁栋间轻轻回荡,他目光炯炯,已是决断于心:“便依朱卿所奏办理。此事关乎长远,细节之处,务必缜密。着由黑冰台牵头,度支司、参谋部、宫内厅速派精干之人协同,就密约条款、操作细则、人员选派等项,速速议定详尽章程,报孤阅览。”
“臣等遵旨!”朱未、郑肃、李虎、韩圭齐齐躬身。
韩王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望着窗外灿烂的秋色,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秋风送爽,亦送利刃。鲁人欲借我之风腾飞,却不知风之方向,由我掌控。姬屯想做那中兴之主,我便给他舞台,给他兵甲,甚至给他敌人。但这戏码如何演,结局如何写,却需由我大韩来定。”
他回过头,目光扫过众臣:“巴蜀是眼前之肉,需快刀斩乱麻,犁庭扫穴。鲁国,则是长远之棋,需慢火细炖,潜移默化。诸卿各司其职,让我大韩于此金秋,不仅收获巴蜀之富饶,更要布下未来称雄之格局。”
“臣等必竭尽全力,助王上成就霸业!”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意融融,但每个人心中都回荡着方才偏殿内那场没有硝烟的谋划所带来的寒意与兴奋。朱未的身影最先悄无声息地融入宫苑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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