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延禧宫和直郡王府的暗流汹涌、各怀心思不同,新晋的良嫔卫氏,在最初的惶恐与难以置信之后,便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喜悦和扬眉吐气之感攫住了。
她终于……终于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连稍有头脸的宫女都可以暗中踩一脚、克扣份例的“良贵人”了!她是嫔位!是上了玉牒、名正言顺的主位娘娘!
她有了更高的年例,更体面的宫苑,身边伺候的宫人也多了,规整也提了上来。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摆脱了惠妃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磋磨与控制!那仿佛没有尽头的、跪地诵经、动辄得咎的黑暗日子,似乎真的看到了尽头!
这种巨大的身份转变和境遇改善,让她那颗被压抑了太久的心,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些以往绝不敢有的念头和冲动。
一种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想要行使一下作为“婆婆”的权力的欲望,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她几乎是在搬入长春宫后殿、稍稍安顿下来的第一时间,便迫不及待地、以从未有过的强硬姿态,紧急传召了八福晋郭络罗·明慧进宫。
明慧接到传召时,正因胤禩近日忙于为胤禔奔走、连续多日宿在外书房、明显冷落了她而不快。
听闻那个一向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连儿子都护不住的婆婆居然晋了位份,还传召自己,她心下先是诧异,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被挑衅的感觉。
她倒要看看,这个卫氏,一朝得志,能猖狂到什么地步!
她刻意打扮了一番,穿着石青色缕金百蝶穿花八团旗装,头上戴着点翠嵌宝福寿簪,通身的气派华贵逼人,这才扶着丫鬟的手,不紧不慢地进了宫。
长春宫后殿虽不如前殿宽敞轩丽,但也布置得雅致清静,移栽的几株晚桂尚有余香。
良嫔特意穿上了内务府紧急送来的、象征嫔位身份的秋香色缎绣云鹤纹吉服,端坐在正厅唯一一张铺着猩红坐垫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努力挺直腰背,想要摆出端庄威严的架势。
然而,她那常年伏低做小养成的怯懦气质,那微微闪烁、不敢与人长久对视的眼神,以及略显僵硬的手指,都与这身象征地位的吉服和此刻强撑的架势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
明慧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陈设和正座上的良嫔,按规矩行了礼,态度不算热络,却也挑不出错处,只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透露出她骨子里的傲气。
“老八媳妇来了,坐吧。”良嫔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却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试图拉些家常,问了几句胤禩的起居,但言语间难免带出了几分压抑已久的、想要指点江山、彰显权威的意味。
“如今我挪到了这里,地方宽敞了些,你们往后常来走动也是好的。胤禩他……近日公务繁忙,你作为福晋,要好生照料他的起居,更要……多多劝诫他,要以子嗣为重,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理。这后院啊,也不能总你一个人操心,该为他物色些懂事稳重的、好生养的……”
她话还没说完,明慧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寒冰。
她本就因胤禩的事心烦意乱,此刻见这个她素来从心底瞧不起、认为其德不配位的婆婆,居然刚晋了位份就想来插手她八爷的后院,还敢暗指她善妒、没能让胤禩广纳妾室、开枝散叶,心头的邪火“噌”地一下直冲天灵盖!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放茶盏的海棠式高脚几,上面的粉彩盖碗“哐当”一声摔得粉碎,茶叶和水渍溅了一地。
明慧却看也不看,径直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一抖、脸色瞬间惨白的良嫔,柳眉倒竖,凤眸圆睁,语速又快又脆,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字字诛心,毫不留情:
“额娘这话说的,倒叫儿媳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刻意加重了“额娘”二字,语调扬起,带着浓浓的讽刺与不屑,“八爷的养母是延禧宫的惠妃娘娘!这宫里宫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生恩不及养恩大!八爷自幼得惠妃娘娘悉心教养,言传身教,才有今日之出息!往后这晨昏定省、请安孝顺,自然是以惠妃娘娘为主!这是规矩,也是本分!
至于八爷的后院,”她冷笑一声,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这间尚且透着新漆味道的宫殿,以及良嫔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吉服,“自有皇阿玛和惠妃娘娘操心定夺!再不济,还有我郭络罗氏娘家看着、帮衬着!额娘您哪,”她拖长了语调,充满了轻蔑,“既然皇阿玛开恩,念在您生育皇子有功,让您有了今日这份体面,您就好生在这长春宫里将养着,少操些闲心,安安稳稳地做您的良嫔娘娘便是!
八爷后院的事情,就不劳您费神过问了!您还是……先管好您自己吧!”
说完,明慧根本不给良嫔任何反应和辩驳的机会,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污了自己的眼睛般,福身行了个毫无诚意的、近乎敷衍的礼:“儿媳府中还有诸多庶务亟待处理,告退了!”
随即,她猛地转身,扶着丫鬟的手,昂着头,挺直脊背,如同一位刚刚在战场上大获全胜、凯旋而归的将军般,带着一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径直离去。
那高底盆鞋踩在金砖地上的“笃笃”声,在空旷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响亮,每一步都像是重重地踩在良嫔脆弱的心尖上,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可怜的尊严,践踏得粉碎。
良嫔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魂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变得一片死灰。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最无助的落叶。
她指着明慧离去的方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说什么,想斥责,想哭喊,却只觉得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饱含着屈辱、愤怒、伤心和绝望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打湿了胸前崭新的吉服。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挣脱了惠妃的压制,满心以为终于可以挺直腰杆,扬眉吐气,甚至幻想着能享一享儿子媳妇的福,却在亲生儿子的嫡福晋这里,受到了比以往在延禧宫时更甚的、直戳心窝肺管的、毫不留情的羞辱!
这羞辱来自她名义上的儿媳,来自她儿子的枕边人,比来自惠妃的磋磨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和悲哀。
“她……她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如此欺我……”良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胸口一阵剧痛,直接向后软倒,晕厥过去。
“娘娘!娘娘!”侍立在一旁的宫女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惊呼着涌上前来。搀扶的搀扶,抬人的抬人,掐人中的掐人中,乱作一团,方才那点因主子晋位带来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恐慌。
当晚,良嫔便发起了高热,额头烫得吓人,脸颊却异样潮红。
她迷迷糊糊中,时而低声哭泣,时而含糊呓语,反复念着“胤禩……我的儿……”“欺人太甚……郭络罗氏……”“我的命……好苦啊……”。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眉头紧锁,说是急怒攻心,肝气郁结于内,又外感风寒,以致邪热亢盛,直犯心包,病情来得又急又凶,甚是险峻。
若非宫女发现得早,传唤太医及时,用了重剂清热解郁、镇惊开窍的方子强行压下,又施以针灸,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长春宫后殿这一场堪称激烈的婆媳冲突,虽因良嫔刻意低调和明慧的强势并未大肆声张,但又如何能瞒得过宫中有心人,尤其是那几位掌管宫务、耳目灵通的妃位娘娘?
消息很快便如暗流般,在四妃之间悄然传递开来。
延禧宫的惠妃,在听闻心腹太监详细回禀了明慧如何将良嫔气得晕厥、乃至病倒的经过后,一直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快意而冰冷的笑容。
她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新换上来的翡翠念珠,淡淡道:“呵,郭络罗家的丫头,倒是个急性子。也好,省得本宫费心了。” 卫氏想翻身?只怕是刚出狼窝,又遇虎豹,日子未必就好过了。这让她被康熙斥责、被剥夺掌控权的郁气,总算稍稍纾解了几分。
钟粹宫的荣妃,正看着宫女为三阿哥做的新衣,听贴身嬷嬷低声禀报此事,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无波:“到底是根基浅薄,压不住福晋。罢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个人也有个人的业障。” 便不再多言,继续关注儿子的衣裳是否合身。她与卫氏并无交情,亦无仇怨,只当是听了个无关紧要的闲话。
承乾宫的佟佳妃(孝懿仁皇后妹妹),正在查阅内务府账册,闻报后,只是抬了抬眼皮,对身旁的心腹宫女道:“八福晋性子是烈了些。良嫔……也是个没福的。既然病了,按例多加抚恤,派个太医好生照看着便是。其他的,不必多管。”
而翊坤宫的宜妃郭络罗氏,正兴致勃勃地指挥宫人打扫布置偏殿,预备迎接十三阿哥和两位公主。
听到嬷嬷带回的消息,她手中摆弄的一个西洋座钟差点脱手,愕然片刻后,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句:“这个明慧!跟她姑母一个脾气,一点就着!卫氏也是……唉,罢了,都是孽缘,各有各的难处。”
她性子爽利,虽觉明慧过分,却也多少能理解卫氏骤然得势想要彰显身份的心态,只是觉得这婆媳二人,一个怯懦一个强势,凑在一起注定是场灾难。
她很快便将这桩闲事抛诸脑后,继续沉浸在为即将到来的孩子们营造一个温暖新家的忙碌与期待中。
这紫禁城,从来就不缺新的风波与悲喜剧。良嫔与八福晋的这场冲突,如同投入深宫这潭静水中的又一颗石子,在四妃心中荡开些许微澜后,便迅速沉寂下去,被更多、更重要的前朝后宫之事所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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