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的“三日之约”如同一柄无形利刃，悬于废矿堂上空，驱散了往日的麻木，催生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劳作热情。林飞推行的“工分制”，像是一剂猛药，强行激活了这群濒死之人的求生欲。
然而，林飞深知，仅靠恐惧和物质刺激驱动的效率，是脆弱且不可持续的。他需要真正的“秩序”，需要将这套规则，内化为这群人的行为准则。
他站在矿坑边缘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审视着这片属于他的、简陋而残酷的“试验田”。目光所及，魔奴们不再挤作一团，而是分散在各处，挥汗如雨。巴屠带着两个识字的魔奴（林飞临时指定的），正满头大汗地称量、记录，不敢有丝毫懈怠。
但问题依旧存在。
有人为了追求重量，专挑易开采但品质低劣的矿石；有人则暗中藏匿小块富矿，企图累积私货；更有人试图用往日欺凌的手段，抢夺他人劳动成果。原始的贪婪与野蛮，在新规则的刺激下，以新的形式显现。
林飞没有立刻下场干涉。他需要让问题暴露得更充分一些。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个人身上——黑岩。
这个最强壮的刺头，此刻正沉默地对着东侧最坚硬的矿壁发泄着他的力量。他的工分毫无疑问是最高的，但他开采出的矿石，块头大，品质却参差不齐，且因为蛮力，不少矿石带着裂纹，价值打折扣。他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抗议着这套束缚他的规则。
“黑岩。”林飞走了过去，声音平静。
黑岩动作一顿，没有回头，粗声粗气道：“怎么？林大管事要来指点我怎么挖矿了？”语气中的讥讽毫不掩饰。
林飞没有理会他的态度，弯腰捡起一块他刚开采出的、带着明显裂纹的大块矿石，掂了掂：“此石重约十五斤，按规可计十五工分。但裂纹遍布，提炼时损耗大增，实际价值，不过相当于十工分左右的上品矿石。”
黑岩猛地转过身，铜铃般的眼睛瞪着林飞：“你什么意思？嫌老子挖的不好？”
“非是嫌弃，而是告诉你，你在吃亏。”林飞将矿石扔回矿堆，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费了十八分的气力，只得了十分的回报。长久以往，你吃得更多，损耗更快，却未必能一直稳居前三，拿到那额外的肉食和伤药。”
黑岩愣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他只知道用力，挖得多，工分就多。
“看那里，”林飞指向矿壁上一处颜色略深、纹理细密的区域，“瞄准此处，落镐时角度下沉三分，力道收两成，力求矿石完整剥离。初时或慢，但矿石品相上乘，折算工分更高，且省你气力，长久来看，效率远超你现在。”
黑岩将信将疑地看着那处矿壁，又看看林飞。他不懂什么角度力道，但“省力气”、“得高分”他听懂了。
“你……为何告诉我？”他声音低沉，带着警惕。
“因为你的力气，是废矿堂的重要资源。”林飞坦诚道，“浪费了，可惜。我需要你产出更高价值的矿石，而非更多的碎石。这对你，对我，对完成魔尊之令，都有利。”
他没有空谈集体，而是直白地阐述了利益共同点。
黑岩沉默了，握着矿镐的手紧了又松。他感觉眼前这个瘦弱的家伙，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总能找到他防备的缝隙钻进来。
半晌，他闷哼一声，不再理会林飞，却转过身，尝试着按照林飞所指，调整角度和力道，一镐下去。
“咚！”
一声闷响，不同于之前的爆裂声。一块脸盆大小、形状相对规整、只有少量细微裂纹的矿石应声脱落。
黑岩看着这块矿石，又看看自己微微发麻的虎口，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异之色。似乎……真的省力些，而且这石头，看起来确实顺眼多了。
林飞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下一个问题点。他找到一个正在偷偷将小块富矿塞进裤腿的老魔奴。
那老魔奴见林飞走来，吓得面如土色，噗通跪地：“林、林管事饶命！小老儿再也不敢了！”
林飞没有动怒，只是淡淡道：“私藏矿石，按新规，扣除今日全部工分，明日口粮减半。”
老魔奴浑身一颤，绝望地瘫软在地。
“但，”林飞话锋一转，“念你初犯，且年迈体弱，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从今日起，你不再采矿，专职负责矿石的初步筛选和分类。按筛选出的矿石总量和品质，计发工分。若做得好，所得未必比你冒险私藏少，且无需担惊受怕。”
老魔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不仅免了重罚，还有了更轻松的活计？
“谢林管事！谢林管事！小老儿一定做好！一定做好！”他磕头如捣蒜。
林飞微微颔首，继续巡视。他针对不同的问题，采取不同的处置方式。对于抢夺他人矿石者，严惩不贷，直接扣光工分，并悬挂警示；对于开采方式不当者，耐心指点；对于体力不济者，调整岗位。
他不是在简单地维持秩序，而是在进行一场精细的“人力资源优化配置”。他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用清晰的规则和可见的利益，引导他们的行为。
一天下来，当巴屠将统计好的工分簿呈给林飞时，上面的数字，让这个粗鄙的魔兵都感到心惊。
废矿堂今日的总产出，较之以往平均水平，提升了足足四成！虽然距离魔尊要求的“巨幅增长”尚有距离，但这仅仅是第一天！而且，魔奴们虽然疲惫，但眼中却少了死气，多了些计算和争抢工分的活泛劲儿。
巴屠看着林飞的眼神，已经彻底变成了敬畏。他终于明白，这个魔奴拥有的，是一种比鞭子更可怕的力量。
林飞翻阅着工分簿，目光落在黑岩的名字上。他的工分依旧是第一，但矿石品质评分也上来了。而在“备注”一栏，巴屠歪歪扭扭地写着：午后开采，破损大减。
林飞合上簿子，望向矿坑中渐渐歇息的人群，最后，目光与独自坐在角落、默默擦拭矿镐的黑岩，有了一瞬间的交汇。
黑岩迅速移开了目光。
但林飞知道，第一块顽石，已经松动了。
规矩，不仅在约束，更在引导。而引导，比约束，需要更强大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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