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浸透了浓墨的魔蝠翅膀,沉沉覆盖着废矿堂。白日的喧嚣与狂热褪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在生存压力下悄然滋生的、名为“计算”的清醒。
魔奴们蜷缩在各自简陋的栖身之所——不过是矿坑岩壁上稍能遮风的凹陷,或几块巨石搭成的缝隙。往日的此时,应是死寂与麻木统治一切,但今夜,许多双眼睛在黑暗中睁着,映照着中央那堆用来计时的、行将熄灭的篝火余烬,心中反复盘算着今日所得的“工分”,以及明日该如何行动,才能获取更多。
林飞没有休息。
他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巨石上,借着最后一点摇曳的火光,以及魔界天幕那永恒不变的暗红背景,在一块新的、更为宽大的石板上刻画着。他的工具依旧是那块燧石,动作稳定而迅速,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某种神秘仪式的低语。
他在制定更精细的“标准”。
白天的实践暴露了工分制的粗糙。仅仅按重量计分,无法区分矿石品质,无法衡量工作难度,更无法杜绝投机取巧。他需要建立一套更公正、更精细的度量衡,将“分工”与“标准”深度融合,让规则本身变得无懈可击。
《废矿堂劳作定额与工分核算细则(试行)》
他在石板顶端刻下标题。
首先,是岗位职责标准(Sop的雏形):
· “攻坚手”:明确主要负责坚硬矿层,列出三种以上常见坚硬矿脉的辨识特征与推荐开采手法(借鉴指导黑岩的经验)。
· “常规开采”:划定区域,规定不同区域矿石的基准开采速度与预期产出。
· “清理搬运”:定义“有效清理”的标准(无浮石、通道畅通),规定搬运路线与堆放要求。
· “筛选分类”:制定矿石品级分类标准(下品、中品、上品、劣品),并附上简易图谱。
其次,是工分核算标准:
· 引入“品质系数”:下品矿石系数1.0,中品1.2,上品1.5,劣品(含裂纹过多、杂质过高)0.5甚至归零。
· 引入“难度系数”:根据不同开采区域的岩层硬度、位置险峻程度,设定1.0至1.5不等的系数。
· 最终工分 = 矿石重量(斤) * 品质系数 * 难度系数。
最后,是行为规范与奖惩标准:
· 明确“私藏、抢夺、破坏工具、故意干扰他人”等行为的判定标准和相应罚则(扣分工分、罚没口粮、乃至提请监工执行肉刑)。
· 设立“效率标兵”与“质量标兵”额外奖励。
这是一套极其简陋,却逻辑严密、环环相扣的规则体系。它将模糊的“努力”和“贡献”,量化成了清晰可见的数字。它告诉每一个魔奴,你该做什么,怎么做是对的,做好了能得到什么,做错了会失去什么。
当黎明的第一缕暗红光线刺破天际时,林飞终于刻完了最后一笔。他放下燧石,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看着石板上那密密麻麻、却条理分明的刻痕,眼中没有丝毫疲惫,只有一种创造者的冷静光芒。
他将巴屠和那两名识字的魔奴叫到跟前。
“将此细则,公示于众。”林飞指着石板,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一字一句,解释清楚。确保每一个人,都明白其中的规矩。”
巴屠看着那复杂了许多的规则,头皮有些发麻,但不敢违逆,连忙称是。
当新的规则被公之于众时,在魔奴中引起了比昨日更剧烈的骚动。
有人茫然,看不懂那些系数;
有人计算,试图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劳作方式;
有人不满,觉得规则变得复杂,限制更多;
但更多的人,尤其是在昨日因为开采高品质矿石或承担艰难任务而吃了“暗亏”的人,眼中却露出了了然和……一丝兴奋。
规则,变得公平了!
一个昨日开采了上品矿石却因重量不如他人而工分偏低的魔奴,激动地指着品质系数:“看!看这里!上品石,一斤能抵一斤半!”
黑岩抱着膀子,站在人群外围,目光扫过那“难度系数”和针对攻坚手的开采手法指导,鼻孔里哼了一声,却没像往常一样发出讥讽。他默默地将那几种开采手法记在心里。
标准的建立,意味着随意性的终结,和公平竞争的起始。
林飞站在高处,俯瞰着下方因新规则而躁动的人群,如同一个冷静的工程师,观察着自己设计的精密仪器开始注入动力。
他知道,仅仅有规则还不够,还需要让规则运转起来,需要一次公正的裁决,来树立规则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猎人。
他在等待第一个以身试法者,或是第一个因新规而受益的典范。
无论哪一个,都将成为他点燃的“第一把火”,将这名为“秩序”的火焰,真正烙印在废矿堂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规则,已备。
只待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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