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侍郎萧烬端坐于镇北王府的书房内，窗外是精心打理却难掩寂寥的庭院。他手中捏着一份刚从大理寺送来的、语焉不详的例行通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贡院悬尸桉……陆清然……
这两个词在他脑中反复盘旋，交织成一幅令他心烦意乱的图景。那个被他亲手休弃、曾被他视为空有美貌、心肠歹毒的女人，如今不仅摇身一变成了大理寺的什么“顾问”，竟还卷入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案之中？
他想起那日在梨花巷医馆外，听到她冷静地接下顾临风的聘书；想起她身着那套不伦不类的官袍，眼神里的笃定与锋芒；更想起她在那阴冷的医馆内，面对自己质询时，那句“我立足，靠的是我的专业”的冰冷回击。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她凭什么？凭什么能以女子之身，踏入大理寺那等森严之地？凭什么能搅动连他都觉得棘手的科举大案？顾临风……又是凭什么如此信任她？难道真如外界某些不堪的传言……
“砰！”他猛地将手中的茶盏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吓了旁边侍立的亲卫一跳。
不行。他不能任由这个早已与他无关的女人，如此肆无忌惮地挑战着他固有的认知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底线。他必须亲眼去看看，看看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看看她那所谓的“专业”，是否真能在如此大祸面前，不露怯、不出丑。
“备轿。”萧烬倏然起身，声音冷硬，“去大理寺。”
亲卫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去大理寺……所为何事？可需提前通报？”
萧烬整理了一下衣袖，眼神幽深，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澹漠：“贡院悬尸，关乎科举国本，本王身为刑部侍郎，关心桉情进展，前去了解一二，有何不可？至于通报……”他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峭，“不必了，本王只是去‘观摩学习’一番。”
“观摩学习”四个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于是，便有了之前正堂那短暂而微妙的一幕。
此刻，萧烬虽已离开大理寺，回到了刑部衙门的值房内，但方才在那森严肃穆的正堂侧厅外，隔着并未完全关闭的门缝，所听到的只言片语，以及惊鸿一瞥间看到的场景，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并未听到核心的机密，但足够他拼凑出一些信息——顾临风与陆清然似乎在主导着案件的侦办，而且，方向似乎指向了……礼部？
他们竟然真的在查礼部？！
萧烬的眉头紧紧锁起。科举案，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涉及到礼部，那里盘根错节，水深无比。陆清然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顾临风一个虽有才干却资历尚浅的寒门少卿，竟敢触碰这里？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另有倚仗？
他眼前再次浮现出陆清然在侧厅内的身影。她站在桌旁，微微俯身，手指着桌上的某样东西（他看不清具体是何物），正对顾临风和另外几名官员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冷静而专注，烛光在她那身靛青官袍和银线獬豸上流动，竟映出一种近乎凛然不可侵犯的光晕。
没有他预想中的慌乱、怯懦，或是依靠姿色周旋的媚态。有的，只是一种沉静到极致的专业与笃定。那种气场，与他记忆中那个在后宅中或是哭泣哀求、或是沉默隐忍、或是被揭穿“恶行”时苍白激动的女子，判若两人！
这种感觉，让萧烬极其不适，甚至……有些失控。
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个陆清然，与过去那个被他定义、被他厌弃的“毒妇”形象重叠起来。这种认知上的割裂，让他烦躁，更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撕开她此刻冷静面具，看看下面是否隐藏着其他目的的冲动。
“王爷，”亲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大理寺那边，可需派人盯着？”
萧烬回过神，眼中寒光一闪，沉吟片刻，冷声道：“不必明着盯。找几个机灵点的，留意一下大理寺对礼部那边的动向即可。记住，绝对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干扰他们查桉。”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关于那位陆顾问的动向。”
“是！”亲卫虽心中疑惑王爷为何对前王妃如此“关注”，但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值房内恢复了寂静。萧烬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刑部衙门内来往穿梭的官吏，目光深沉。
他告诉自己，他这么做，只是因为此案关系重大，牵扯科举，他作为刑部侍郎，有责任确保案件侦办不出纰漏，绝不能因为一个女子的胡闹而坏了大事。至于陆清然……他只是顺便监视，以免她行为不端，连累了朝廷颜面，或者……惹出更大的麻烦。
对，只是如此。
然而，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问：真的……只是如此吗？
那个曾经被他弃如敝履的女人，如今仿佛脱胎换骨，在另一个他无法完全掌控的领域里，散发着一种陌生而耀眼的光芒。这种失控感，以及那光芒背后可能隐藏的秘密，像一根细小的羽毛，不断搔刮着他坚硬的心防，让他无法真正平静。
他倒要看看，她这大理寺顾问，能当到几时！这科举大案的浑水，她又能否淌得过去！
萧烬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复杂难明的波澜。他对陆清然的“兴趣”，已然超越了简单的旧怨，变成了一种掺杂着质疑、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占有欲的复杂情绪。
这场“观摩学习”，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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