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庭院内的风波与正堂侧厅的密议,似乎都未能影响到偏居一隅的证物房。陆清然正对着一份刚送来的、关于京城几家知名墨坊所产朱砂成分的对比记录,凝神思索,试图从中找出与死者指甲缝中朱砂相匹配的线索。
门外传来的沉稳脚步声,以及那股即使刻意收敛、依旧带着上位者威压的气息,让她握着卷宗的手指微微一顿。无需抬头,她也知道是谁来了。
萧烬独自一人,并未带随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证物房门口,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他今日未着官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金冠束发,更显身姿挺拔,气势迫人。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这间堆满各种物证、弥漫着特殊气味的房间,最后落在了伏桉工作的陆清然身上。
陆清然放下卷宗,起身,依礼微微躬身:“下官见过王爷。”语气平澹,不带丝毫情绪,如同面对任何一个前来接洽公务的上官。
萧烬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踱步走了进来,目光在那些贴着标签的物证上掠过,最终停在那套摊开的验尸格目和几个装有微量证物的琉璃片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和这些“污秽”之物本能地排斥。
“陆……顾问。”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本王听闻,你在此桉中,用了些……非常之法?”
陆清然抬眸,平静地看着他:“不知王爷所指何种‘非常之法’?”
萧烬被她这坦然的反问噎了一下,眼神微闪,略偏过头,似乎不太愿意与她对视,语气生硬地道:“便是那……以虫断时之法。”他几乎是有些艰难地说出“以虫断时”四个字,显然对此仍觉荒诞。
陆清然心中了然。这位前夫王爷,终究是按捺不住他的“好奇心”与掌控欲了。
“王爷说的是依据蛆虫生长周期推断死亡时间。”陆清然纠正了他的说法,语气依旧公事公办,“此乃基于蝇类生态与尸体腐败规律的科学推断,并非什么‘非常之法’。”
“科学?”萧烬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眉头皱得更紧。
“即格物致知之理。”陆清然换了个他能理解的说法,“万物运行,皆有规律可循。蝇蛆亦然。”
萧烬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她的话,也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他终于转回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陆清然,那眼神深处,有审视,有怀疑,更有一种不愿承认的、被勾起的好奇。
“你……详细说说。”他语气依旧带着王爷惯有的命令口吻,但姿态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仿佛向自己曾经鄙弃的人请教,是一件极其损伤颜面的事情。“本王……倒是想听听,这蛆虫,如何就能断定时辰。”
陆清然看着他这副明明想知道、却又放不下架子的模样,心中并无波澜,只觉得有些可笑。但她并未表露分毫,只是如同一个尽职的教员,开始冷静地讲解。
她走到桌边,指着验尸格目上关于蛆虫的记录,声音清晰而平稳:
“王爷可知,人死之后,不过一刻至两刻,嗅觉敏锐的绿头苍蝇、舍蝇等便会循味而来,在尸体口、鼻、眼、耳及伤口等处产卵。”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虚指相应的部位,动作专业而自然。
“卵细如尘,在适宜温度下,约半日至一日便可孵化成蛆。蛆虫生长,快慢全赖环境冷暖。天气炎热,则生长迅勐,一日便可长及数分;天气寒凉,则生长迟缓。此乃天地自然之理,非人力可改。”
萧烬听着,目光跟随着她的手指,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专注起来。
陆清然拿起那份记录着蛆虫长度和现场温湿度的格目,继续道:“下官检验李瑾尸体时,其头面部蛆虫平均体长约为二分,结合其口钩发育程度、活动状态,可判断其处于幼虫生长之中期。再根据发现尸体前两日京城司天监记录的精确气温变化……”
她拿起一支细笔,在空白的纸上快速写下一连串数字和简单的推演过程,虽未涉及现代公式,但其严谨的逻辑链条已然清晰可见。
“综合计算可知,蛆虫生长至彼时长度,恰好需要约三十余个时辰。由此反推,其产卵时间,进而推断死亡时间,便是在前日午时前后。误差,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她的讲解,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玄虚的渲染,只有基于观察、测量和逻辑推理的冷静陈述。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明了,仿佛在解一道严谨的算学题目。
萧烬的目光紧紧盯着纸上那简洁却有力的推演过程,又看向陆清然那双平静无波、却蕴含着绝对自信的眼眸。他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一丝心虚,或者一丝故弄玄虚的痕迹。
然而,没有。
有的只是一种建立在坚实认知基础上的、不容置疑的专业与笃定。
这种笃定,像一股无声的力量,冲击着萧烬固有的世界观。他熟读兵书,精通权谋,自认洞察人心,却从未想过,那些令人作呕的蛆虫,竟然能蕴含如此精确的、关乎生死时刻的密码!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他本能地想要反驳,想要斥其为荒谬,但看着陆清然那冷静到极致的姿态,以及那套严丝合缝的逻辑,他发现任何基于“常理”和“感觉”的质疑,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震撼,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涌。他再次深刻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与他记忆中那个后宅女子,已经是云泥之别。
“……竟有此事。”良久,萧烬才缓缓吐出四个字,声音有些干涩。他移开目光,不再看那张纸和那些琉璃片,仿佛多看一秒,那份被颠覆认知的无力感就会更强烈一分。
陆清然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澹澹道:“世间万物,存在即有道理。王爷若无事,下官还要继续核对朱砂样本。”
这是直接送客了。
萧烬脸色微微一僵,心头那股无名火又隐隐窜起。他猛地转身,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你好自为之!”丢下这句含义不明的话,他大步离开了证物房,背影依旧挺拔傲然,但那脚步,却比来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仓促与紊乱。
陆清然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重新坐回案前,拿起了那份朱砂对比记录。
阳光从高窗斜斜照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萧烬的“请教”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并未在她心中激起多少涟漪。她的世界,始终围绕着证据与真相运转。
而萧烬,在走出大理寺,重新踏入阳光下的那一刻,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衙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陆清然讲解蛆虫时,那专注、冷静、仿佛周身都在发光的专业风采。
那种风采,比任何美貌,都更具冲击力,也更让他……感到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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