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毛细雨,从寒食飘到清明。
这些年谢晏一直没在临安给父母立衣冠冢,只是在小祠堂里供了他们的牌位,而弟弟谢昶,连牌位都没有立。
谢昶若还活着,也该满十八了。
清明一早,谢晏便领着妻妾儿子,到后院东北角的小祠堂拜祭。
祠堂没有门廊,大家都挤到祠堂里也站不下,天又一直在下雨,就算仪式简单,到祭拜结束时,几个婢妾头上都像是沾了层厚厚的白霜。
自从那日谢晏告诉楚南溪,婢妾们都只是他机宜司的属下,甚至有可能牺牲在几个月后的汴梁和议行动中,楚南溪再看她们,便发现她们身上多了一层光环。
她们如此年轻美丽,因各种活不下去的原因来到谢晏身边,她们不懂什么信仰什么主义,只为给亲人或自己报仇,愿意以身赴死。
成全恩人,更成全自己。
“卿卿,你这会儿就出发吗?”
楚南溪正看着云苓她们的背影心有所感,身后传来谢晏的声音,回头看去,他撑着伞大步追来。
“嗯,这会儿就走。我阿兄就在府外马车上等我,早去早回。”
楚南溪抬头看了一眼遮在她头顶的油纸伞,谢晏比她高大半个头,伞却斜向她,离她头顶很近。
这男人和成亲那日见到的冷面奸臣,越来越不一样了。
“真不要承影、含光跟着过去?”谢晏有些不放心,“我......不是要违反约法三章派人跟踪你,但楚家祖坟在南山,觉着有些偏僻。”
听到他解释,楚南溪抿嘴笑道:
“你还记着约法三章就好,我跟阿兄有些体己话要说,赶车的俞九郎是我爹留下来保护我的人,武功不比我差。”
若不说最后半句,谢晏或许还会觉得有些稳妥。
“看这雨一天都晴不了,马车坐四个人走泥泞小路已经够吃力,多两个人去,只能走着淋雨,那又何必。”
谢府只有四匹马。
其中两匹是官用配给,一车一骑,卸任时要还回去,且公车公马不能让家属私用。
另两匹私马也是一车一骑,楚南溪今日用了马车。
大臣家中豢养私马数量,朝廷有严格规定,就算自己有能力搞到马匹,也不能随意养。尤其是文臣,家里养马多有造反嫌疑。
楚南溪本就不习惯去哪都跟着一堆仆婢,更何况,她今日想说服阿兄回临安,难免要连哄带骗,若是让承影、含光听到,岂不有损她主母的光辉形象?
她旁敲侧击问过谢晏,到现今为止,东军根本没有抓到北戎王爷耶律延德和护卫将军这件事。
更别说把他们押解回京,路过玄元观。
野史记载有误?
阿兄坚持要留在玄元观,那里的灭门之灾还会不会发生,她真一点没把握。
想来想去,今日只能使出她的杀手锏,说阿娘托梦。
“虽说大舅兄儿时也在军营里练过基本功,但他修行医道那么多年,武功早丢下了,还是......”
不等谢晏说完,楚南溪突然停下脚步,伸出一根纤细手指,点在谢晏鼻尖上,凶巴巴道:
“不许派人跟着我!约法三章!跟踪翻脸!”
谢晏:......
再次见到楚北川,楚南溪还是忍不住眼睛一热。
阿兄这次没穿道袍,一身皂色圆领长袍干净利落,身材虽略显销瘦,眉目间自带爹爹当年的少年英气。
“怎么,才一月未见,便不认得阿兄了?”楚北川面带微笑迎上来,将手中预备的箬笠给妹妹细心戴上,这才对谢晏拱手道,“妹婿放心,拜祭之后我会尽早将妹妹送回。”
不放心也不行啊,有些兔子急了会咬人。
楚南溪记忆里的祖坟好像没埋那么远,下了马车之后,他们还在山路上走了很久。
回头看去,虽没爬多高,但马车与俞九郎都被山石树木遮住,完全看不到了。
“大公子、小姐,夫人的墓就在那边。”五福喘着粗气,高兴地指着不远处一棵歪脖子老松树。
跟着他们来扫墓的,除了赶车的俞九郎,只有陪嫁小厮五福。
还好没让春花来,背一大篓祭品走山路,她走得动才怪。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精骨……”楚南溪停下脚步,撑着根木棍喃喃道。
“早知雨下成这样,就该换一日再来。”
楚北川有些佩服妹妹,想不到,她不要搀扶,也就不时背背古文鼓励自己,居然也能在泥泞中走上来了。
“往日没这么难走,我跑跑跳跳便能上来,今天主要是鞋成了拖累,还不如光脚呢。”
楚南溪说着,抬起脚让阿兄看。
她穿着打扮已是极为简朴,只是要爬山,没法穿雨天的高台木屐,绣鞋底沾满泥变得非常重,让她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没事,雨停了,一会儿我换双鞋就行。”楚南溪笑道,“细雨和清明时节最般配。”
春花替她备了鞋,就放在五福的背篓里。
这一片是楚家祖坟,他们的太祖父、祖父也都埋在这里。墓台很干净,五福很快开始摆放祭品。
楚南溪正准备去找她的鞋,身后传来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哟!这么厚的雨,大侄子、大侄女也来上坟了?”
楚南溪心中“咯噔”一下,她怎么忘了,楚行简一家不是除族,只是与他们大房断亲,他们家也是要来扫墓祭祖的。
回身一看,只有楚行简一家四口,那几个婢妾和庶子庶女都没来。
三打四,楚南溪自信不会吃亏。
“我们母亲葬在此处,为何不能来?”楚北川声音冷淡,连称呼都没有。
卢氏被楚宝琪搀扶着,她们的生活虽大不如前,可像这样做农妇打扮,总觉得有些怪怪的,难道是用来向祖宗诉苦?
楚宝琪更是瘦了一圈,她看楚南溪的眼神就像是看杀父仇人。
卢氏嘲讽道:“十年修行就修出这份德行?道录院就不该将你放出来祸国殃民。还有你,楚南溪,别以为把我们赶走你就赢了,睁眼荣华闭眼潦倒,等到那时,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十年修行?”
不提还好,楚北川眼里射出怒火,冷笑道:
“十年修行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当年楚平川杀了人,却将刀子塞到我手里,你们还威胁证人,不许他说出真相,让我顶罪十年。今日在我娘面前,楚平川必须给我娘磕头认罪,还我清白,否则,休怪我旧事重提!”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楚平川,没想到堂兄早知当年真相,惊得后退两步,心虚的看向父亲。
楚行简初听到“顶罪”两字也吓了一跳,但他毕竟老道,扯起满脸褶子哈哈笑起来:
“居然被你知道了?不过知道也无妨,等到你将来怀念起道观好日子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感激我这位叔叔。”
楚南溪有种不好的感觉。
楚行简一家人穿得破烂寒酸,说是来扫墓,香烛纸钱也没带,难道就是想来当着祖宗的面与他们斗嘴?
她不动声色对五福道:
“看什么热闹,还不去把下面的人都叫上来?”
五福会意,赶紧往山下跑,边跑还边喊:“俞九叔!小姐让你们都上来!”
“我让你叫!”
楚平川抡起手中当做拐杖的树枝,把对楚北川兄妹的恨,狠狠朝五福后脑勺砸去。
“阿兄!动手!”
几乎是同时,楚南溪抬起手臂对准楚行简,果断扣动袖箭扳机。她相信,只要楚行简倒下,其他人不足为惧。
“啊!”
楚南溪晕倒之前,模糊中看到楚长川那张尖嘴猴腮的脸。
麻蛋!
原来楚行简的庶子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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