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那句“失联了!”如同三九天的冰水,顺着祁同伟的脊椎浇下,让他瞬间从汇报成功的短暂松懈中惊醒,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车窗外的福县景色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地擂动。
“说清楚!怎么回事?最后定位在哪里?有没有启动紧急预案?”祁同伟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异常低沉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最后一次有效通讯是在昨天下午四点,京城西郊,靠近‘梨园’文化区的一个公共电话亭。他们例行汇报说发现了一条可能与‘老K’有关的线索,正在跟进,信号随即中断。我们启动了紧急联系程序,所有备用方案都试过了,杳无音信!按照最高警戒预案,超过十二小时失联,意味着……”张军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自责,“意味着他们极有可能……遭遇了不测!祁书记,是我的责任,我没有……”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祁同伟厉声打断他,大脑在震惊和愤怒中飞速运转,“立刻将情况通过绝密渠道,直接向韩省长和省公安厅最高领导汇报!请求动用一切必要手段,协调京城方面,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我们同志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两位同志是他亲自挑选的精兵强将,能力出众,忠诚可靠,是他伸向京城迷雾的触角,如今却……
“是!我马上办!”张军领命,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挂了电话,祁同伟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愤怒和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低估了对手的凶残和能量!对方不仅仅是在规则内博弈,当核心利益受到真正威胁时,他们毫不犹豫地动用了最黑暗、最血腥的手段!这是在灭口!是在警告!是在向他,向所有敢于追查下去的人,展示其冷酷无情的力量!
两条人命!两条忠诚卫士的命!
这个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车子驶入县委大院,祁同伟推门下车,夜风带着寒意吹在他脸上,却无法冷却他心中翻腾的怒火。他快步走向办公室,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斗争的性质彻底改变了。不再仅仅是政策和路线的争论,而是你死我活的、血与火的较量!
他立刻接通了韩省长的保密专线。电话那头的韩省长,在听到消息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随即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中充满了痛惜和震怒。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韩省长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同伟,你放心,这件事,省里绝不会坐视不管!我立刻向省委书记汇报,同时直接联系公安部!这是对我们政法系统的公然挑衅!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给牺牲的同志一个交代!”
有了韩省长和省里最高层的表态,祁同伟心中稍定,但那股沉痛和压力却丝毫未减。
这一夜,祁同伟办公室的灯光再次亮至天明。他没有睡,也无法入睡。他调阅了那两位同志出发前所有的行动计划和备份资料,反复研究他们最后传回的那条简短信息——“线索指向梨园,可能与‘老K’有关。” “梨园”……京剧院……背景音……所有的碎片似乎都在指向那个与文化领域相关的、神秘的“老K”。
对手就隐藏在那片看似风雅、实则可能暗藏杀机的文化圈层里?
与此同时,他强忍着悲痛和焦虑,还必须维持福县大局的稳定。福北公路的征地拆迁到了关键阶段,富硒农业的扩种计划需要落实,与国企的对接也不能停下。他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工作,不能让对手的阴谋得逞。
第二天,他照常主持召开了县政府常务会议,安排部署各项工作。会上,他神色平静,条理清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血丝和偶尔一闪而过的沉重,透露着他内心承受的巨大煎熬。
会议结束后,他独自一人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北川乡就在那片群山之后,赵老根和乡亲们此刻或许正在试验田里忙碌,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而为了守护这份憧憬,已经有人付出了鲜血的代价。
就在这时,秘书小刘敲门进来,神色有些古怪。
“祁书记,北川乡的赵老根……还有几个村民代表,在县委大院门口,说要见您。他们……他们提着一篮子鸡蛋和一些山货,说……说是感谢您,也让您补补身体……”
祁同伟愣了一下,心头猛地一酸。这些淳朴的百姓,或许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表达他们的心意。在这冰冷的斗争和牺牲面前,这份来自土地、来自民心的温暖,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让他感到愧疚。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
“请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赵老根和几位农户代表,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有些拘谨地走进了县委书记办公室。赵老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盖着蓝布的竹篮,看到祁同伟,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没说话,眼圈就先红了。
“祁……祁书记……”赵老根的声音带着哽咽,“俺们……俺们听说您为了咱福县,为了咱北川的矿,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还遇到了危险……俺们没啥能帮上忙的,这是自家鸡下的蛋,还有一点山里的野菌子,您……您一定要收下,保重身体啊!”
说着,他就要把篮子往祁同伟手里塞。其他几位农户也纷纷附和,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担忧和感激。
看着老人们脸上深刻的皱纹和那双布满老茧、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看着篮子里那些还沾着草屑的、大小不一的鸡蛋,祁同伟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眼眶瞬间就湿热了。
他伸出手,没有推辞,而是郑重地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篮子。这篮子里装的,不仅仅是鸡蛋和山货,是北川百姓滚烫的心,是比任何勋章都更珍贵的认可和托付!
“赵大爷,各位乡亲,”祁同伟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谢谢大家!你们的心意,我收下了!请大家放心,我祁同伟没事!福县,也不会有事!咱们的好日子,谁也别想破坏!这条路,我们一定会走下去!”
他紧紧握住赵老根粗糙的手,那手上的温度和力量,仿佛通过手臂,一直传递到他的心里,驱散了部分寒意,注入了新的勇气。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乡亲们,祁同伟看着桌上的那篮鸡蛋,久久无言。民心的支持,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但同时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不能让这些信任他的人失望,更不能让战友的血白流!
下午,韩省长那边传来了消息。公安部高度重视,已秘密成立专案组,介入调查两位侦查员失踪案。但由于涉及京城,情况复杂,阻力巨大,调查进展缓慢,且暂时无法确定两位同志的具体下落和遭遇。
这个结果在祁同伟的预料之中,却依然让他感到一阵无力。对手的能量,超乎想象。
就在他心情沉重之际,另一个来自汉东的电话,更是让他的心沉入了谷底。电话是他在汉东政法系统的一位老同学打来的,语气神秘而急促。
“同伟,听说你最近在福县风生水起,但也惹上大麻烦了?”老同学压低了声音,“汉东这边……最近也有些不对劲。高育良书记和赵公子(赵瑞龙)走得很近,还有……我听到一些风声,有人在暗中调查你当年在汉东大学……还有在林城工作时期的一些事情,好像是想挖你的黑材料……你可得千万小心!”
高育良最终还是迈出了那一步!并且,对手的触角,已经开始伸向他的过去,试图从历史中寻找攻击他的武器!
前有京城同志失踪的血案,后有汉东旧事被翻查的暗箭。
祁同伟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不断缩紧的包围圈中,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冰冷的刀锋。
他放下电话,走到办公室那幅巨大的全国地图前,目光从福县,移到京城,再移到汉东。
这三个点,仿佛构成了一个无形的三角形,而他,正站在这个三角形的中心,承受着来自三个方向、不同层面、却同样致命的压力。
夜色,再次笼罩了福县。
祁同伟没有开灯,独自站在黑暗中,只有窗外远处的零星灯火,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映出微弱的光点。
他的拳头,在身侧缓缓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愤怒、悲痛、压力……种种情绪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极致的冷静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们要战,那便战!
用阴谋诡计,我用阳谋正道!
用血腥手段,我用铁血反击!
用历史污蔑,我用事实说话!
他拿起笔,在摊开的稿纸上,用力地写下了四个字:
“忠诚、守护”。
这是他对那两位失踪同志的承诺,也是对福县百姓的承诺,更是对自己内心信念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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