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篮带着泥土芬芳的鸡蛋,静静地放在办公室角落,像一枚滚烫的烙印,灼烧着祁同伟的心。乡亲们质朴的关怀与两位同志生死未卜的噩耗,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形成一种冰火交织的痛楚。他强迫自己吞咽下这份沉重,将所有的情绪压制成眼底深处一抹不灭的火焰。
福县的工作不能停,这是他立足的根基,也是对那些暗处敌人的最好回击。他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更加疯狂地投入到工作中。白天,他奔波在福北公路的征地现场,顶着某些村民因补偿问题而产生的不理解甚至谩骂,耐心细致地做着解释工作,亲自核算每一寸土地,确保公平公正;他深入北川乡的田间地头,查看富硒作物的长势,与农业专家商讨病虫害防治,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耗尽在这片土地上。
只有到了深夜,当他独自回到寂静的办公室或宿舍,那强撑起来的精神壁垒才会出现一丝裂缝。他会拿出那两位失踪同志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面庞带着坚毅和对使命的忠诚。他一遍遍看着张军那边传来的、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的调查报告,内心的焦灼与愤怒如同毒焰般啃噬着他。
对手的狠辣与高效,让他脊背发寒。这不是官场上常见的倾轧,而是真正行走在黑暗边缘的、藐视一切规则的力量。他们能轻易让两个经验丰富的侦查员在京城“人间蒸发”,其能量和手段,远超一个地方官员的想象。
就在祁同伟承受着内外煎熬,几乎要被这无形的重压碾碎时,一道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光芒,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这天深夜,祁同伟还在办公室对着福县工业园区规划图沉思,加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京城号码。他心头一凛,警惕地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浓重京城口音、语速极快的声音,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是福县的祁书记吗?听着,时间不多!‘鹞子’和‘山鹰’(两位失踪同志的代号)出事了,但他们留了东西!东西在‘梨园’后街,‘听雨阁’茶馆,丙字库房,第七个茶叶罐底,夹层!快去!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猛地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祁同伟握着手机,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鹞子”、“山鹰”——这正是那两位失踪同志的代号!这个神秘的电话,是警告?是陷阱?还是……绝境中伸出的一线生机?
没有时间犹豫!无论是陷阱还是希望,他都必须去闯!这不仅关系到两位同志的生死,更可能关系到能否抓住幕后黑手的致命证据!
他立刻叫醒了住在县委招待所的张军。张军听到消息,睡意全无,眼中瞬间布满血丝。
“祁书记!我去!”张军毫不犹豫。
“不!对方指名道姓找我,你去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祁同伟异常冷静,“你立刻协调我们在京城所有能动用的、绝对可靠的关系,在外围策应,监视‘听雨阁’周围的动静,确保我拿到东西后能安全撤离!记住,没有我的信号,绝不能轻举妄动!”
“太危险了!祁书记!”张军急道。
“执行命令!”祁同伟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不能再让我们的同志白白牺牲!”
他迅速换上一身普通的夹克,戴上帽子和口罩,将自身特征降到最低。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县委大院,借着夜色的掩护,登上了最近一班前往省城的夜班车,他将从省城转乘最早班的飞机直飞京城。
一路上,祁同伟的大脑高速运转,分析着各种可能。那个神秘的电话是谁打来的?是两位同志留下的后手?还是内部出现了同情者?亦或是……对手设下的一个请君入瓮的圈套?每一种可能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但他别无选择。忠诚与责任,驱使着他必须踏上这条吉凶未卜的征途。
抵达京城时,天色刚刚蒙蒙亮。这座巨大的城市在晨曦中苏醒,车水马龙,人潮涌动,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仿佛昨夜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幻梦。祁同伟压下心中的波澜,按照计划,没有联系任何官方渠道,而是通过韩省长提供的绝密关系,拿到了一辆不起眼的旧车和必要的装备。
他驾车缓缓驶向“梨园”文化区。这里亭台楼阁,古色古香,清晨已有戏迷和老人在此吊嗓子、遛弯,一派闲适景象。然而,在这片看似风雅的氛围之下,祁同伟却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被监视的寒意。
“听雨阁”茶馆坐落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尚未开始营业。祁同伟将车停在远处,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张军那边传来信息,外围已布控,暂时未发现明显异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祁同伟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压低帽檐,如同一个普通的早起客人,步履从容地走向“听雨阁”。他的每一个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留意着任何风吹草动。
茶馆侧门虚掩着,他闪身而入。内部光线昏暗,弥漫着茶叶的陈香。他按照电话指示,迅速找到了所谓的“丙字库房”。那是一个堆放杂物的狭小房间,里面堆满了各种茶叶罐和旧家具。
第七个茶叶罐……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很快锁定了一个看起来与其他罐子无异的紫砂罐。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入手微沉。翻转罐底,果然有一个极其隐蔽的、用薄木片伪装的夹层!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用随身携带的小刀,轻轻撬开夹层。里面没有炸弹,没有恐吓信,只有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指甲盖大小的微型U盘,以及一张折叠起来的、似乎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的纸条。
他迅速将两样东西揣入怀中最隐蔽的口袋,心脏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剧烈跳动。东西到手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迅速撤离的瞬间,库房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而且训练有素!
祁同伟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肾上腺素飙升。他猛地关掉库房内唯一的昏暗小灯,身体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缩到了一个大木箱的阴影之后,屏住了呼吸。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一道手电光柱扫了进来,在杂乱的货物间晃动。
“没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疑惑。
“仔细搜!老板交代了,东西可能就在这里,绝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另一个声音更加冷厉。
是对方的人!他们果然也得到了消息,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那个电话,是为了把他引到这里,人赃并获,甚至……让他步那两位同志的后尘!
冷汗瞬间湿透了祁同伟的内衣。他握紧了拳头,大脑飞速计算着突围的可能性。对方至少有两人,而且很可能携带武器,硬拼几乎没有胜算。
手电光柱越来越近,已经扫到了他藏身木箱的边缘。祁同伟甚至能听到对方逐渐逼近的、压抑的呼吸声。
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茶馆前厅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像是桌椅被撞翻的声响!
“怎么回事?”库房里的两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动作一滞。
“出去看看!”那个冷厉的声音下令。
趁着两人注意力被吸引的短暂空隙,祁同伟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暗夜中的狸猫,从木箱后闪出,利用对地形的瞬间记忆,贴着墙壁,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库房另一个堆放废弃门窗的角落——那里有一个他刚才观察到的、通往后面小巷的、被杂物半掩着的破旧小门!
他奋力推开堵门的破烂桌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在那边!别让他跑了!”身后的追兵立刻发现,脚步声和呵斥声迅速逼近!
祁同伟猛地撞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小门,冲进了后面狭窄、肮脏、堆满垃圾的小巷。刺眼的阳光和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他头也不回,沿着小巷发足狂奔,身后传来急促的追赶声和模糊的、似乎是安装了消音器的枪械击发的声音!
“噗!噗!”子弹打在身旁的墙壁上,溅起碎屑。
生死时速!
祁同伟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在小巷中左冲右突,利用复杂的地形躲避着身后的追杀。他能感觉到那微型U盘和那张纸条紧贴着自己的胸口,如同两块烧红的炭火。
他不知道前厅的动静是张军的策应,还是纯粹的意外,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必须把用同志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东西,带回去!
就在他即将冲出小巷,汇入前面大街人流的前一刻,身后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追近,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一只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向他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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