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最后一缕夜色,也带走了太湖连日来的阴霾。水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映照着初升的朝阳,泛着细碎的金光。但临水小屋内,气氛却与这宁静的清晨格格相反。
萧玉镜打开那个他们带来的、看似朴素的行李箱笼,从最底层取出两套衣物。不再是粗布短打与荆钗布裙,而是一袭雨过天青色的软缎长裙,裙摆绣着疏落的兰草暗纹,雅致清贵;另一套则是玄色锦缎深衣,领口与袖缘以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低调而华美。
当她与谢玄换上衣衫,走出小屋时,等候在外的卫琳琅与墨渊眼中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随即垂下目光,愈发恭敬。
尽管脸色仍因伤势带着些许苍白,但谢玄身姿挺拔如松,玄色深衣更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清冷卓然,那双恢复了记忆的眼眸深邃如古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萧玉镜则如雨后初绽的青莲,天青色的衣裙让她绝美的容颜更添几分高华,眉宇间却比往昔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坚韧与从容。粗布荆钗难掩国色,锦衣华服更彰天姿。
他们先是去了张猎户家。
还未走近,就听到院子里传来铁蛋和石头争执的声音。
“这个字先生教过,是‘鱼’!”
铁蛋指着地上用树枝划的字,一脸肯定。
“才不是!明明是‘渔’!爹说了,打渔的渔!”
石头梗着脖子反驳。
二丫蹲在一旁,托着腮帮子,奶声奶气地跟着念:
“鱼……渔……”
看到萧玉镜和谢玄进来,三个孩子立刻围了上来。待看清他们截然不同的装扮时,都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时不敢像往常那般亲近。
“玉娘姐姐……你,你真好看……”
二丫最先回过神,小声惊叹,想去拉萧玉镜的裙子,又怯生生地缩回手。
萧玉镜心中一软,蹲下身,平视着三个孩子,笑容温柔依旧:
“铁蛋,石头,二丫,姐姐和哥哥要走了。”
“走?去哪里?”
铁蛋急急问道,
“不教我们认字了吗?”
这段日子,萧玉镜闲暇时会教他们认几个简单的字,讲些外面的趣闻,孩子们都特别喜欢。
石头也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谢玄:
“玄之哥哥,你还没教我怎么能把网撒得那么圆呢!”
谢玄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眼神,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些许,他难得地伸手,轻轻揉了揉石头的脑袋,低声道:
“勤加练习,手腕用力要稳。”
萧玉镜拉过三个孩子的手,将准备好的东西一一交代。她给了铁蛋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和几本启蒙书籍:
“铁蛋是大哥,要带头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又对石头说:
“石头机灵,除了读书,也可跟着张叔学些武艺傍身,强身健体。”最后,她将一枚小巧精致的银锁片戴在二丫脖子上:
“二丫要平安长大,姐姐希望我们二丫以后,也能读书明理,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张猎户夫妇看着这般模样的二人,又看到萧玉镜对孩子们如此细心安排,惊得手足无措,几乎又要跪下。萧玉镜连忙扶住他们,语气诚挚:“张叔,张婶,不必如此。若非当日你们出手相救,悉心照料,玉镜早已命丧黄泉。此恩此情,永世不忘。”
她示意卫琳琅上前,卫琳琅捧上一个木匣。
“这里是一些银钱,还有附近镇上两处田庄和一处宅院的地契房契,”萧玉镜温声道,
“聊表心意,万望收下。有了这些,孩子们读书的束修,家里的用度,也能宽裕许多。日后也好让铁蛋、石头和二丫,能安心读书识字,有个更好的前程。”
张猎户看着匣中之物,又看看懵懂却眼中带着对书本好奇的孩子们,这个粗犷的汉子眼眶红了,嘴唇哆嗦着,最终重重抱拳,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殿下,大人……大恩不言谢!你们……一定要保重!”
张婶早已泪流满面,拉着萧玉镜的手,哽咽道:
“玉娘……不,殿下,您和大人……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孩子们会记得你们的好的!”
辞别了依依不舍的张猎户一家,他们来到了苏家小院。
苏老丈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刻,看着气质已然天翻地覆的两人,他眼中虽有震撼,却更多是了然与不舍。他摆了摆手,阻止了二人行礼:
“殿下,大人,折煞小老儿了。能遇上二位,是老汉的缘分。”
苏小小站在父亲身后,看着锦衣玉冠、清冷如谪仙的谢玄,又看看雍容华贵、姿容绝世的萧玉镜,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释然。她走上前,将一个小包袱递给萧玉镜:
“玉娘姐姐,这是我晒的一些鱼干和湖里的特产,路上……路上可以吃。”
她又看向谢玄,声音轻却清晰:
“玄之哥哥,保重。”
萧玉镜接过包袱,感受到那份质朴的暖意,心中感动。
她也准备了厚礼,除了田产银钱,还有一封以谢玄名义写的荐书,可为苏老丈在府衙谋一个清闲安稳的差事,保他们父女后半生无忧。
“小小,”
萧玉镜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你也保重。若有难处,可凭荐书去任何一处府衙求助。”
苏小小红着眼圈,用力点头。
告别总是带着伤感。在村民们自发聚集、敬畏又不舍的目光中,萧玉镜与谢玄登上了卫琳琅早已备好的、外观普通内里却舒适坚固的马车。
马车碌碌驶离了白石村,将那片给予他们短暂安宁的湖水与炊烟,以及猎户家中那刚刚点燃的、名为“希望”的读书灯火,一同抛在身后。
车厢内,谢玄闭目养神,脸色依旧不佳。萧玉镜担忧地看着他,将一张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谢玄睁开眼,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我们如何避开秦王耳目?”
萧玉镜压低声音问道。
谢玄眸光沉静,低声道: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秦王既在江南搜寻,必重点盘查北上水路与官道。我们反其道而行,先向南,绕行徽州山区,再折转向西,经荆襄之地北上。山路虽崎岖,但易于隐匿行踪,且能打乱对方部署。”
卫琳琅在车外接口道:
“大人英明。墨渊已在前方散布消息,称疑似殿下与大人踪迹在苏杭一带出现,吸引对方注意。我们此行路线,仅有我等核心几人知晓。”
萧玉镜点头,心中稍安。谢玄虽伤,但智谋仍在。
行程依计而行。马车并未驶向最近的城镇,而是拐入了人烟稀少的乡间小路,一路向南。起初几日,还算平静。但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徽州地界的前夜,宿在一处偏僻的山野客栈时,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是夜,月黑风高。
客栈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以及粗鲁的呼喝声,火把的光亮瞬间将小店围住。
“里面的人听着!官府查缉要犯!统统出来!”
一个嚣张的声音喊道。
客栈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卫琳琅与墨渊瞬间警觉,手按上了兵刃。萧玉镜心头一紧,看向谢玄。
谢玄面色不变,只低声道:
“稍安勿躁。”
他示意萧玉镜坐到自己身侧,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未受伤的右肩,拉过薄毯盖住两人大半身形,做出普通夫妻依偎歇息的模样。他自己则微微侧身,面向墙壁,收敛了所有气息,仿佛只是一个带着家眷、身体不适的寻常行商。
“砰!”
房门被粗暴地踹开。
几名手持钢刀、作公人打扮却眼神凶狠的汉子闯了进来,目光如鹰隼般在屋内扫视。卫琳琅立刻上前,陪着笑脸,暗中将一锭银子塞了过去:
“官爷,行个方便,我家主人身子不适,正在歇息……”
那为首的汉子掂了掂银子,冷哼一声,目光依旧在谢玄和萧玉镜背影上逡巡:
“抬起头来!”
萧玉镜能感觉到谢玄身体的紧绷,她自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头儿!后面柴房发现可疑痕迹!”
门外传来另一人的喊声。
那为首的汉子眉头一皱,又狐疑地盯了谢玄的背影一眼,终究还是挥了挥手:
“走!去后面看看!”
一行人呼啦啦又退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远去,卫琳琅迅速关上房门,萧玉镜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发现手心已全是冷汗。她抬起头,看向谢玄,只见他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
“你怎么样?”
她急切地问。
谢玄缓缓松开握紧的拳,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哑:
“无碍。只是……此地不宜久留。”
卫琳琅点头:
“他们未必真信,很可能去而复返。我们需立刻离开。”
没有丝毫耽搁,几人迅速收拾行装,留下房钱,从客栈后窗悄然潜出,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马车自然是不能要了,只能依靠双脚,沿着预先勘察好的隐秘山道,继续前行。
山路崎岖,夜露寒重。谢玄伤势未愈,走得并不快。萧玉镜紧紧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搀扶一下。卫琳琅与墨渊一前一后,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这一次有惊无险的遭遇,如同一声警钟,昭示着回京之路绝非坦途。前路还有更多的明枪暗箭,在等待着他们。
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踏上了归途。扁舟一叶,已离江湖,正驶向那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危机四伏的权欲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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