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正刻(凌晨四点),万籁俱寂,连紫禁城的飞檐斗拱都还沉浸在墨蓝色的天幕下。乾清宫后殿的寝宫内,却已亮起了温暖的烛光。
萧玉镜正深陷在云锦软被中,与周公下着最后一盘棋,便被一阵轻柔却执着的呼唤声唤醒。
“陛下……陛下?时辰到了,该起身梳妆了。”
贴身女官锦书的声音如同清晨的露珠,清泠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职责感。
萧玉镜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含糊道:
“锦书……再让朕睡一刻钟,就一刻钟……”
天知道她昨夜批阅奏章到子时,又与谢玄……咳咳,商讨北境防务到深夜,此刻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锦书看着自家陛下这难得的小女儿情态,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得柔声劝道:
“好陛下,今日可是您的大日子,全城的命妇、宗亲女眷,还有礼部的官员们可都候着呢。这梳妆、更衣、祭告……一套流程下来,时辰紧得很,误了吉时可不行。”
说着,她对身后的宫女们使了个眼色。训练有素的宫女们立刻端着金盆、捧着巾帕、捧着各式各样的妆奁匣子鱼贯而入,瞬间将寝殿布置得如同一个精致的工坊。
萧玉镜哀叹一声,认命地被锦书和几位掌事宫女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按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睡眼惺忪却依旧难掩绝色的容颜。
净面、漱口、敷上特制的香脂……一系列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就在梳头嬷嬷手持象牙梳,准备为她梳理那长及膝弯、光滑如缎的青丝时,殿外传来了通禀声:
“陛下,顾青眉顾小姐,并几位宗室郡主、京中几位交好的贵女前来为陛下添妆!”
萧玉镜闻言,精神微微一振,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快请!”
话音刚落,以顾青眉为首,七八位衣着华美、环佩叮当的年轻女子便笑语嫣然地走了进来。顾青眉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骑射服打扮,在一群裙袂飘飘的贵女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英气逼人。
“参见陛下!”
众人齐声行礼,脸上都带着兴奋和祝福的笑容。
“免礼免礼,今日不论这些虚礼。”
萧玉镜笑着摆手。
顾青眉第一个走上前,将一个细长的锦盒放在妆台上,爽朗笑道:
“陛下,这是我爹从北境弄来的上好的海东青尾羽,我亲手做了支簪子,寓意……嗯,寓意陛下与皇夫比翼双飞,目光锐利,洞悉万里!” 她这话说得豪气干云,引得众女掩嘴轻笑。
萧玉镜打开锦盒,只见一支金丝盘绕、镶嵌着数根湛青泛紫光泽尾羽的发簪静静躺在其中,造型别致,既华贵又带着一股飒爽之气。她心中感动,知道这丫头是把她当成了并肩作战的伙伴来祝福。
“青眉,有心了。”
她拿起簪子,在发间比了比,笑道,
“这寓意好,朕喜欢。”
殿内其他贵女便也按捺不住,纷纷笑着上前,将各自精心准备的添妆礼呈上,一时间,妆台旁珠光宝气,笑语盈堂。
首先上前的是安阳郡主,她性子活泼,与萧玉镜素来交好。她捧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支赤金点翠石榴簪。那石榴造型饱满逼真,以细如发丝的金丝勾勒出果皮纹理,镶嵌着艳红的玛瑙石榴籽,颗颗晶莹剔透,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陛下,
安阳郡主俏皮地眨眨眼,
“这可是臣女盯着京城最好的金匠赶工做的,祝陛下与皇夫如这石榴一般,多子多福,红红火火!”
、她特意在“多子多福”上加重了语气,引得萧玉镜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却还是含笑让锦书收下了这份寓意直白又美好的贺礼。
接着是文华郡王家的嫡女王璃,一位以文静秀雅着称的贵女。她送上的是一条杏黄色缂丝腰带,其上用五彩丝线缂出“鲤鱼跃龙门”与“云海日出”的图案,工艺精湛绝伦,几乎看不出接缝,仿佛天成。她轻声细语道:
“陛下承继大统,开女子登基之先河,正如鲤鱼化龙,翱翔九天。此腰带寓意陛下前程似锦,大晏国运如旭日东升,光芒万丈。”
这份礼物更侧重对萧玉镜帝王事业的祝福,心思巧妙,萧玉镜点头称赞,表示很是喜欢。
另一位将军府的孙小姐则献上一枚羊脂白玉雕刻的平安扣。玉质温润无瑕,如同凝脂,扣身浑圆,象征着圆满平安。她福了一礼,恳切道:“陛下肩负江山社稷,臣女别无所长,唯愿以此玉扣,祈求上苍护佑陛下凤体安康,诸事顺遂,也佑我大晏国泰民安。”
这份礼物朴实无华,却寄托着最真挚的关怀,萧玉镜温言谢过,亲手将那玉扣拿起端详片刻,才交给锦书保管。
还有送上象征“佳偶天成”的赤金鸳鸯佩的,有献上寓意“富贵绵长”的牡丹缠枝纹金步摇的,有送来“事事如意”的翡翠玉如意小摆件的……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匠心独运,更重要的是,都饱含着对这位年轻女帝婚姻与江山的美好祝愿。
妆台旁的锦盒越来越多,琳琅满目,映照得满室生辉,也映照出萧玉镜脸上愈发柔和的笑意。
就在这气氛热烈之际,两个小小的身影,有些怯生生又难掩兴奋地挤到了前面。
正是瑞亲王家的那对双生小郡主,不过五六岁年纪,穿着一模一样的粉嫩宫装,梳着双丫髻,像两个玉雪可爱的瓷娃娃。她们合力捧着一个比她们胳膊小不了多少的、沉甸甸的剔红漆盒,那盒子做工极为精细,通体朱红,雕着繁复的“百子千孙”图案。
两位小郡主在众位姐姐含笑的目光注视下,小脸憋得通红,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最后还是稍微大胆些的那个,仰起粉嘟嘟的小脸,用尽全身力气,奶声奶气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皇……皇姐!这、这是母妃让我们送、送来的!”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母亲教的话,另一个赶紧小声补充提醒:“说是……说是‘压箱底’的好东西!”
“对对!”
先开口的小郡主猛点头,终于把最关键的一句祝福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
“祝皇姐与皇夫……早、早生贵子!”
话音刚落,两个小家伙仿佛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任务,长舒一口气,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了不得的话,顿时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羞得差点把脑袋埋进衣领里。
“噗嗤——”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整个寝殿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善意的哄堂大笑。连一向稳重的锦书都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顾青眉更是笑得直拍大腿,毫无形象可言。
萧玉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剔红漆盒里装的是什么——无非是些教导男女之事、助兴闺房的春宫图册,或是那些造型大胆夸张的秘戏瓷偶。这是皇室乃至高门嫁女时,女性长辈对新娘进行隐晦“启蒙”的传统,只是没想到,会由这两个不谙世事的小豆丁,在如此场合,用如此天真无邪的语气送过来。
她只觉得一股热意“腾”地一下涌上脸颊,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比那胭脂还要红上几分。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忍不住伸出纤纤玉指,虚点了点那两个快要缩成一团的小丫头,嗔怪道:
“你们两个小促狭鬼!回去告诉你们母妃,她的‘好意’,朕……朕心领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仿佛带着烫手温度的漆盒。入手只觉得分量不轻,可想而知里面的“教学内容”有多么“丰富详实”。她强作镇定,面上维持着女帝的威仪,但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闪烁不定的眼神,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羞窘。
她飞快地将盒子递给身旁的锦书,几乎是咬着耳朵低声吩咐:
“收好!放到……放到内室那个紫檀顶竖柜的最底层去!”
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慌乱。
锦书忍笑忍得辛苦,连忙躬身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盒子,如同捧着什么易燃易爆之物,快步走向内室,妥善“藏”好去了。
殿内的笑声渐渐平息,但那种欢快、温馨又带着点暧昧调侃的气氛却久久不散。萧玉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跳,看着那两个依旧脸红扑扑的小郡主,语气重新变得温和:
“替朕谢谢你们母妃,这份‘厚礼’,朕……记住了。”
两位小郡主如蒙大赦,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手拉着手,飞快地跑回了人群后面,只留下满殿窃窃私语和意味深长的笑容,为这庄严的婚前梳妆,添上了一抹独属于闺阁的、鲜活而私密的色彩。
添妆礼毕,殿内气氛更加热烈。众女围着萧玉镜,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发型、妆容、钗环搭配,仿佛自己要出嫁一般兴奋。
梳头嬷嬷开始施展毕生所学,将萧玉镜的长发盘成繁复华丽的凌云髻,每一缕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接着便是上妆,敷粉、施朱、画眉、点唇……宫女们手法轻柔熟练,用的皆是内府监特制的、带有淡淡花香的胭脂水粉。
“陛下这眉毛,需画得远山含翠,方显威仪又不失柔美。”
“口脂要用正红色,衬得陛下肌肤愈发白皙,气色极好!”
“眼角再点上些许金粉,大典时在日光下,必定璀璨生辉!”
萧玉镜如同一个最精美的瓷器,被众人小心翼翼地装扮着。她看着镜中那个逐渐褪去慵懒、变得明艳不可方物、眉宇间又自带帝王威仪的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心中百感交集。从今日起,她不仅是这大晏的皇帝,也将成为谢玄名正言顺的妻子。
妆成那一刻,满殿寂静。
镜中人,身着尚未更换的常服,却已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眉如墨画,眸若星辰,唇似激丹,腮凝新荔。华贵的发髻与精致的妆容,将她本就绝世的容貌烘托到了极致,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融合了帝王威严与女子娇媚的、惊心动魄的美。
“陛下……真美。”
顾青眉喃喃道,眼中满是惊叹。
锦书适时地捧上那顶为今日大婚特制的、略小于皇帝冠冕却更加精巧华丽的九凤珠冠。凤冠以纯金打造,九只凤凰形态各异,展翅欲飞,口中衔着长长的珍珠流苏,周身镶嵌着无数宝石,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华贵非凡。
当那顶沉甸甸的凤冠被小心翼翼地戴在萧玉镜头上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会在凌晨赖床的少女,而是真正即将母仪天下、与皇夫共治江山的——大晏女帝。
窗外,天色已亮,晨曦初露。
吉时,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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