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刑场设在郊外一处僻静之地,四周是高大的白杨树,风过处,树叶发出持续不断的、海浪般的“哗哗”声响,仿佛大自然也在为这一刻屏息。王万明被两名法警押解着,走向指定的位置。他穿着统一的囚服,身形在宽大的衣服里显得更加瘦小,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他没有挣扎,也没有看向任何人,那双曾经凶光毕露的三角眼,此刻只剩下一种虚无的空洞,直直地望向远方——越过警戒线,越过稀疏的树林,是那片一望无际、在午後阳光下泛着耀眼金光的麦田。那颜色,那起伏的波浪,与他六年前在尚北村东灌渠边,第一次动手时的景象,何其相似。
行刑法官依照法定程序,上前一步,沉声询问:“王万明,你还有什么最后遗言?”
他沉默着,时间在风声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中仿佛被拉长。许久,他才缓缓转动眼珠,视线依旧黏在远方的麦田上,嘴唇翕动,声音干涩得如同摩擦的沙石:
“把我……埋在没有麦子的地方。”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是为了回应这最后的请求,远处麦田的金色浪涛恰好被一阵疾风掀起,猛烈地翻滚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缓,像一声无声的、沉重的叹息。
枪声,短促,清脆,击碎了午后的沉寂。
老秦站在划定的警戒线外,身姿挺拔如松。他默默地抬起手,摘下了自己的警帽,置于胸前,低下了头。不是为了怜悯,而是对生命的消逝,对这段由无数罪恶与悲伤交织而成的漫长篇章,致以最后的、复杂的注目礼。
行刑结束后,现场人员开始有序清理。老秦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再次取出了那个装着蓝色布纽扣的透明物证袋。他将袋子放在掌心,指尖隔着冰冷的塑料,轻轻摩挲着那枚陈旧、边缘磨损的纽扣。阳光照射下来,纽扣泛着黯淡却执着的光泽,仿佛将六年的风雨、奔波、绝望与坚持都浓缩在了这小小的物件之中。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将物证袋小心翼翼地收回包内。这枚贯穿始终的纽扣,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终于完成了它沉重而漫长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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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转,转眼便是一九九九年的麦收时节。尚北村外的麦田,已然换了一副天地。满目尽是灿烂的金黄,成熟的麦穗沉甸甸地低垂着头,空气中弥漫着阳光和谷物混合的、令人安心的醇厚香气。大型收割机在田垄间轰鸣穿梭,吞吐着金色的麦浪,村民们跟在机器后面,脸上洋溢着忙碌而充实的笑容,那是属于收获季节特有的喜悦。田埂上,几个顽皮的孩童正用柔韧的麦秆灵巧地编织着花环,清脆无忧的笑声随风飘荡。
老秦和小苏并肩站在田埂上,望着这片充满生机与希望的景象。
“你看,今年的麦子,长得多好。”小苏轻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历经劫波后的深深感慨。
老秦点了点头,目光深邃。他的眼前,仿佛同时浮现出六年前那个浓雾弥漫、弥漫着焦糊与死亡气息的清晨,那时的恐惧与阴霾几乎令人窒息。而如今,这片土地终于驱散了邪祟,回归了它本来的面貌。“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勘查现场吗?”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回忆的悠远,“那时的麦秆上,沾着洗不掉的汽油味和……绝望。现在,总算是只剩下麦香了。”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一个刚刚编好的、略显粗糙的麦秆花环,蹦蹦跳跳地跑到小苏面前,仰起红扑扑的小脸,奶声奶气地说:“阿姨,给你戴!”
小苏微微一怔,随即蹲下身,脸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接过花环,郑重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老秦看着小女孩那纯真无邪、灿若朝霞的笑脸,心头猛地一颤——如果,如果李小红还活着,如果命运没有在那个清晨被残忍掐断,她的生命中,也应该拥有无数个这样明媚的笑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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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家寨村的村口,面貌已然一新。刘桂兰利用自家的临街房子,开起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店面不大,但货物摆放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她穿着素雅干净的衣服,脸上带着平和而热情的笑容,正利落地给一位买酱油的乡亲找着零钱。杂货店最显眼的墙壁上,端端正正地挂着一面鲜红的锦旗,上面绣着“见义勇为”四个金色大字,落款是西安市公安局。这是案件结束后,警方特意送来,对她在此案中发挥关键作用的正式表彰。
老秦和小苏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秦警官!小苏警官!你们怎么来了!快,快里面坐!”刘桂兰一见到他们,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招呼着,手脚麻利地沏了两杯热茶端过来,“现在我们村里可是太平多了,晚上妇女们都敢串门走夜路了!这都多亏了你们啊!”
老秦笑着摆手,语气真诚:“桂兰,别这么说。是你自己勇敢,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帮了我们,也帮了大家天大的忙。”
杂货店的货架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油盐酱醋、文具纸张,以及孩子们最喜欢的各色糖果。刘桂兰的儿子,那个曾经让她提心吊胆、不敢有丝毫闪失的宝贝疙瘩,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趴在柜台一角写着作业。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老秦,立刻露出一个腼腆而亲切的笑容,清脆地喊了一声:“秦叔叔好!”
刘桂兰目光温柔地落在儿子专注的侧脸上,那眼神里充盈着的,是她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连想都不敢去细细奢求的、平静而踏实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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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给村庄、麦田和远山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老秦和小苏结束走访,准备驱车返回市里。刘桂兰一直将他们送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以后有空了,常回来看看啊!”刘桂兰用力地挥着手,声音在晚风中传得很远。
老秦和小苏也回头,向她挥手告别,然后转身,踏上了通往公路的小道。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老秦透过后视镜,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固执地站在村口,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停地挥动着手臂,直到拐过弯道,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他忽然想起王万明那最后的、想要逃离麦田的遗言,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比如种下的恶因终将结出的恶果,比如这土地上生生不息、涤荡一切污浊的蓬勃生机,再比如,那虽可能迟到、却必定降临的正义。
车窗外,无垠的麦田在晚风中如金色海洋般起伏翻滚,浓郁的麦香透过车窗缝隙,充盈在车厢之内。小苏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一张照片——那是案件彻底了结后,她与老秦、刘桂兰三人,就在这片麦田边留下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们,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真正开怀的笑容,背后是辽阔的、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麦浪。她将手机锁屏,抬头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金色风景,声音轻快而坚定:
“以后,这片土地上,再也不会有‘麦鬼’的传说了。”
是的,噩梦已然终结,而生活,如同这轮回的麦田,在灰烬之后,终将迎来一次又一次,更加沉甸甸的、金色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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