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碑寸寸碎裂，化作漫天星屑消散。
祁诀再也支撑不住，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海床上，踉跄跪倒。
他胸前那枚温润的玉核，随着他剧烈的心跳，一明一暗，仿佛一颗濒死的心脏。
沈微伏在他的肩头，气息微弱得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幽暗的迷雾深处，一名黑衣引魂使的身影若隐若现，他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道凡人无法察觉的幽冥符印悄然溃散——“玉牒成核”四字，已化作讯息，穿透海眼，直达地府森罗殿。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处的深海海面之上，一个巨大的漩涡毫无征兆地生成，搅动着万顷波涛。
一道瘦小的身影踏着浪潮之心而来，正是那海眼使者潮心童。
他面容稚嫩，眼神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漠与威严，声音穿透层层水压，清晰地传入祁诀耳中：“祭印已然苏醒，净世之时将至。尔等擅闯禁地的凡魂，还不速速退去，妄图与天争命吗？”
祁诀缓缓抬起头，海水冲刷着他嘴角的血迹，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竟绽开一个极轻、却又极狂的笑。
“她还活着……”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疯魔，“只要她还活着，我就敢和神谈条件。”
此地是海眼最深处，昔日巨舰“龙脊号”的残骸如同一头远古巨兽的骸骨，静静盘踞在无尽的深渊之中，散发着百年不散的怨气。
祁诀背负着沈微，强行挺直了脊梁，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凝聚着自身精血的血墨笔在身下的海床上重重一点，发动了那逆天的术法——【虚实置换】！
嗡的一声轻响，他和沈微的命格气息瞬间变得虚无缥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离，短暂地“寄存”到了那艘沉船的万千怨灵之上。
这瞒天过海之计，暂时骗过了海眼本能的神识巡查。
他背着她，在这片亡者的骸骨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
每踏出一步，胸前的玉核便剧烈震动一下，将那足以压碎钢铁的海压尽数吸收，替他承受着这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的重负。
怀中的沈微在昏迷中发出了梦呓般的低语，声音细若游丝：“别……别靠近祭坛……”
祁诀的动作一顿，他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冰冷的发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不靠近祭坛，我只靠近你。”
话音未落，整个海底深渊骤然被无尽的蓝光照亮！
九道通天彻地的光柱自深渊底部冲天而起，将这片黑暗的禁地映照得如同白昼。
一股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玄溟的本体，自万丈深渊之中缓缓浮现。
祂的银发在海水中铺展开来，宛如流动的星河，那双眼眸里，蕴含着万年不化的寒冰与神明独有的漠然：“你毁我规则，乱我秩序，如今还敢带着罪孽之身，踏入我的海眼？！”
玄溟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抬了抬眼。
沈微心口处，那道猩红的祭印瞬间变得灼热滚烫，仿佛烙铁一般，她的魂火在祁诀的感知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熄灭。
“不！”祁诀发出一声怒吼，猛地撕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那枚与他心脉相连的玉核。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枚滚烫的玉核狠狠按向沈微的胸口，口中用鲜血嘶吼出古老的咒言：“共生誓约，命契重连！”
玉核骤然爆发出比那九道光柱更加刺目的光芒，它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朵妖异的血色莲花，根茎蛮横地缠绕住那道灼烧的祭印，竟是以一种最霸道、最不讲理的方式，将祁诀与沈微的生死，强行绑定在了一起！
玄溟那万年不变的冰冷瞳孔，在这一刻猛然一缩！
“你……你竟敢以自己的残躯为媒介，缔结神级的共生之契？！此契一旦生成，她死，则你亡；而你亡，则整座海眼都将为你陪葬，彻底崩塌！”
“咳……咳咳……”祁诀咳出一大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脸上却依旧是那副疯狂的笑容：“那就……一起死。”
这一刻，那传说中能映照三界众生的弹幕骤然一静。
过了许久，才有一位不知名的大能低语：“这哪里是求生……这分明是在用自己的命和整座海眼的存亡，逼迫一尊真神让步！”
“主上！”潮心童又惊又怒，“此人已经疯了，他已不可控！”
玄溟没有理会他，祂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祁诀，那双深海之眼仿佛穿透了时空，映出了祁诀记忆最深处的碎片——小桃天真烂漫的笑，老画师临终前的泪，还有那块无名碑上，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名字……祂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你所救之人，于天地而言，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尘埃。人类终将重蹈覆辙，他们会带来污染、遗忘、背叛……周而复始，毫无意义。你……为何还要救？”
祁诀抬起头，他的目光穿透深海，竟如利剑般与神明对视，字字铿锵：“因为有人记得，就不再是尘埃！因为有人愿意去记，这世间就还有光！”他猛地举起手中的血墨笔，以无尽海水为纸，以自身心血为墨，写下了一行惊天动地的血字：“我以谎言为真，换她一线生机！”
玄溟沉默了，深海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之后，祂终于再次开口，启动了海眼之中至高无上的审判——净海三问。
“第一问，为救她，你可愿代百死之苦？”
祁诀毫不犹豫：“我愿。”
“第二问，为救她，你可愿背万罪之名？”
祁诀的回答依然坚定：“我愿。”
“第三问……”玄溟的声音变得无比幽深，仿佛来自九幽之下，“为救她，你可愿……永世沉沦，不得超生？”
整个海面骤然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无法兴起。
祁诀胸前的玉核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几乎就要熄灭。
他却将身后的沈微护得更紧，仿佛要将她与这世间的审判彻底隔绝。
他看着眼前的神明，一字一顿，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与决绝：
“只要她能活着走出这里——我祁诀，甘堕永狱！”
玄溟眼中那万年不化的冰层，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祂低声呢喃，像是在问祁诀，又像是在问自己：“你不是救世者……你是个疯子。”
而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潮心童已悄然后退，他的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海底的某个方向——在那里，一块刻着“心莲玉核”四个古老神文的石碑，正从淤泥中缓缓浮现，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审判结束了。
玄溟看着眼前这个宁愿永堕地狱也要守护一人的凡人，那双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归于平静，化作了身为规则执掌者的漠然。
“你的答案，我收到了。”祂的声音在整个海眼回响，“那么，便用你的行动，来证明你的‘愿’吧。”
话音落下，玄溟缓缓抬起了手，无尽的海水在祂掌心汇聚、旋转，一股超越了生死界限的古老力量开始涌动。
选择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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