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北境的寒风凛冽，江南的冬日温润许多，但也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湿冷。苏婉清、石磊和马代码三人乘船南下，抵达陈掌柜东主所在的“云锦记”总号所在地——姑苏城时，天空正飘着蒙蒙细雨，白墙黛瓦笼罩在烟雨之中，别有一番韵味。
然而，三人顾不上欣赏这江南景致。陈掌柜早已等候在码头，直接将他们接到了城外一处依山傍水、环境清幽的别院。这里就是“云霞蚕”的专属养殖和实验工坊，显然是下了血本，力求保密。
别院管事是个姓钱的老把式，干了一辈子蚕桑，脸上每道皱纹都写着“经验”二字。他对这三位从京城来的“先生”态度恭敬，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不以为然——几个娃娃，能解决连他都束手无策的难题？
“三位先生一路辛苦。”钱管事引他们来到一间特意腾空、宽敞明亮的蚕室，“这就是咱们的‘云霞蚕’专用室。您几位看看？”
蚕室干净整洁，温度湿度似乎控制得不错。一排排特制的簇架整齐摆放，上面趴着不少即将吐丝的熟蚕。蚕体比普通蚕略大，呈半透明状，体内隐约有流光转动，果然非凡。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差异：有些蚕体流光稳定明亮，吐出的蚕丝在特制灯下闪烁着柔和的七彩光泽；有些则流光暗淡，吐出的丝光泽微弱，甚至颜色斑驳。
“问题就在这里。”钱管事指着一片簇架，叹气道，“同一批卵，同样的饲养，上簇环境也尽量一致，吐出的丝品质天差地别。好的宛如云霞，差的……连普通上等丝都不如。完全无迹可寻，昨日还好好的蚕，今日可能就不行了。我们试过调整温度、湿度、光照、桑叶品种、甚至请道士做法……都没用。”
马代码立刻来了精神，打开他的宝贝“灵气检测仪”盒子，开始在各个角落扫描读数。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表盘上的指针和光点不断跳动。
“灵气浓度……有波动！虽然整体比外界高，但不均匀！”马代码指着仪器，“这边角落偏高，那边窗口偏低。而且……好像有种周期性的微弱脉动？”
苏婉清则拿出了她精心设计的记录表格，开始询问细节：“钱管事，这些蚕的日常管理记录可否借阅？包括每次喂食的时间、桑叶来源批次、温湿度日志、以及每片簇架上蚕丝品质的初步评估？”
钱管事虽然觉得这女娃娃事多，但还是让人搬来了几大本厚厚的册子。苏婉清和石磊立刻埋头翻阅。
石磊看得很仔细，尤其是那些关于桑叶来源、天气变化、以及工匠们偶尔记录的“异常感觉”（比如“今日蚕室气息格外活跃”或“某片簇架附近感觉发闷”等模糊描述）。他沉默地对照着马代码测出的灵气波动数据，在随身小本上飞快地画着对比图表。
初步观察后，苏婉清提出了他们的计划：“我们需要进行对照实验。请钱管事帮我们准备几间独立的小蚕室，环境条件（温湿度、光照）尽量可控且可调。选取几批即将上簇的、健康状况相近的熟蚕，分成若干组，放入不同的小蚕室。同时，我们需要不同来源、不同采摘时间、甚至不同地块的桑叶样本，进行标记喂养。”
钱管事面露难色：“这……需要不少人手和场地，而且可能会耽误一些批次……”
“这是找出问题根源最快的方法。”苏婉清语气温和但坚定，“否则，继续凭经验摸索，损失可能更大。”
陈掌柜在一旁点头：“听苏姑娘的，钱老，全力配合。”
实验迅速布置开来。石磊负责环境监控和样本处理。他在每个小蚕室都布置了马代码改进的简易检测点（用浸过感应粉末的试纸，定期更换观察颜色变化），并亲自称量、记录每次投喂的桑叶重量和来源。他甚至设计了一个微型的“蚕沙收集分析装置”，想看看蚕的代谢产物是否与吐丝品质有关。
马代码则专注于他的“灵气脉动”研究。他怀疑问题出在环境灵气的不稳定上。他调整仪器，尝试捕捉和记录那微弱的周期性波动，并与蚕室外的自然环境读数进行对比。
苏婉清负责总协调和数据汇总。她每天巡视各实验组，记录蚕的状态、吐丝进度、丝的光泽和强度初步评估（用石磊那个简陋的测试仪），并将所有人的数据汇总到她的总表上。
工作繁琐而细致，蚕室里的空气总是弥漫着桑叶和蚕沙的特殊气味。马代码的仪器时不时发出怪响或冒出可疑烟雾，石磊则总是沉默地蹲在角落摆弄他的瓶瓶罐罐和试纸。钱管事最初的不以为然，渐渐被好奇取代，他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较真”地研究养蚕，连蚕拉了多少屎都要称一称。
几天后，初步数据开始显现出一些端倪。
“看这里，”苏婉清指着总表上的一行数据，“乙三号蚕室，使用的桑叶来自东山阳坡，清晨带露采摘。其蚕丝平均光泽度比使用西山阴坡、午后采摘桑叶的丙二号蚕室，高出两成。而这两间蚕室的其他环境参数，我们尽量控制一致。”
“灵气读数也有差异。”马代码补充，指着他的记录本，“东山桑叶送入时，检测到其表面附着微弱的、与蚕室‘脉动’接近频率的灵气残留。西山桑叶则几乎没有。”
石磊拿出他的试纸颜色对比板：“蚕沙成分也有细微差别。食用东山桑叶的蚕，蚕沙中某种未知的荧光物质残留稍多。”
线索指向了桑叶！但不仅仅是桑叶产地和采摘时间那么简单，似乎与桑叶本身携带的某种“活性”或“灵气亲和度”有关。
“难道问题出在桑叶的‘新鲜度’或‘能量状态’？”苏婉清沉吟。
“不止。”石磊难得地主动开口，他拿起两片分别来自东山和西山的桑叶样本，在特制的灯下仔细对比叶脉，“叶脉纹路……有细微不同。东山的更清晰，像是……流畅一些。”
马代码突发奇想：“你们说，这‘灵气脉动’，会不会是这附近地底下有什么东西？比如灵脉？或者某种矿物？影响了桑树的生长，进而影响了蚕？”
这个猜测有点玄乎，但结合所有异常都指向环境与物质的“能量状态”，似乎并非完全不可能。
为了验证，苏婉清设计了一个更大胆的实验。她请求钱管事，找一块远离别院、公认的“贫瘠”桑田，再找一块别院附近、长势最好的桑田，同时采摘桑叶，用完全相同的条件饲养同一批蚕。
同时，她让马代码和石磊尝试绘制别院及周边区域的简易“灵气分布草图”。马代码抱着他的仪器，像个风水先生一样在别院内外转悠，记录读数；石磊则采集不同位置的土壤、水源样本，用他自制的简陋方法测试“反应活性”。
几天后，结果令人震惊。
使用远离别院的“贫瘠”桑叶的蚕，吐丝品质普遍低下且稳定（差的稳定）。而使用别院附近“肥沃”桑叶的蚕，品质波动剧烈，但偶尔能出现极品，且其波动周期，与马代码检测到的环境灵气“脉动”周期隐约吻合！
更关键的是，马代码和石磊绘制的草图显示，别院所在位置，恰好处于一个微弱的灵气“节点”或“溢散点”上，灵气浓度呈现缓慢的、周期性的涨落。而附近长势最好的桑田，正位于这个“节点”能量外溢的路径上！
“所以，”苏婉清总结，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云霞蚕’对环境的能量状态极其敏感。它们需要稳定的、适度的灵气滋养才能吐出优质丝。而别院这里，灵气本身就在周期性波动，导致桑叶吸收的‘活性’时强时弱，进而造成蚕的状态和吐丝品质剧烈波动，毫无规律可言！”
“那我们怎么办？”钱管事急切地问，“总不能把桑田和蚕室都搬走吧？”
“不一定需要搬走。”石磊忽然开口，他指着灵气分布草图上的那个“节点”，“如果能设法‘缓冲’或‘稳定’这个节点的能量输出，或者……为蚕室单独构建一个更稳定的小环境。”
马代码眼睛一亮：“隔离！做一个能过滤或均化外部灵气波动的‘稳定蚕室’！用特殊材料……或者阵法？”
苏婉清思路也被打开：“或者，从桑叶入手！在喂养前，用一种方法，暂时‘屏蔽’或‘中和’掉桑叶上携带的不稳定能量，只保留其营养？”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迅速形成了几个可行的技术攻关方向。虽然具体方法还需要大量试验，但困扰“云锦记”多时的难题根源，似乎终于被他们用这种抽丝剥茧、数据验证的方式，摸到了门径！
钱管事看着这三个年轻人对着草图和数据热烈讨论的样子，终于彻底收起了最初的轻视，喃喃道：“格物……格物……原来，真能把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妖气’（他理解为导致不稳的邪门东西），给‘格’出个道理来啊……”
窗外，江南的雨依旧淅淅沥沥。蚕室里，科学的灯火，第一次照亮了古老技艺中那最神秘的角落。而解决问题的曙光，已然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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