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雏鹰小队在外搏击风浪,西山清风观的本部,也远非世外桃源。林知理坐镇中枢,面对的是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凶险的“京城风云”。
公开讲论的风波尚未完全平息,《格物致知与诚意正心》一文引发的思想涟漪仍在扩散,而徐阁老等守旧派的反扑,已然升级。
第一波攻势,是舆论围剿。
先是数位与徐阁老过从甚密的御史上书,弹劾林知理“以女子之身执掌书院,已属僭越;更纵容门下妖异(指悟空等),传播异端邪说,动摇国本;其文看似中正,实则包藏祸心,以巧言惑众,离间士林”。言辞激烈,要求朝廷立即查封格致书院,严惩林知理。
紧接着,京城几家受保守派影响较大的书局,开始刊印批驳文章,集结成册,名曰《辟异录》,其中不仅收录了沈墨轩弟子们撰写的驳文,还请了几位致仕的老翰林撰文,从经义、史鉴、伦理等各个角度,对“格物之学”进行系统性批判,斥之为“无父无君之学”、“祸乱之源”。这些册子在太学生和士子间散发,影响不小。
更阴险的是市井流言的升级。除了原先的“炼丹”、“童男童女”等老调,又增添了新料:有说书院学生北上南下是“为妖人联络,图谋不轨”;有说林知理与江南豪商勾结,“欲以奇技垄断商利”;甚至还有模有样地传说,西山夜里常有“鬼火”(他们故意混淆了书院调查的鬼火)出没,是林知理在“修炼邪术”。
一时间,京城舆论对书院颇为不利。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也开始观望,觉得这书院“是非太多”。
面对汹汹舆论,林知理没有选择硬碰硬地公开辩驳。她知道,在对方预设的道德高地和话语体系内缠斗,只会越陷越深。她采取了“太极推手”般的策略。
第一式:借力打力,以“实绩”破“虚言”。
她通过理藩院的渠道(皇帝默许),将北境小队初步的“步幅校准法”与地形数据化成果,以及江南小队关于“云霞蚕”不稳根源的初步分析报告,以“工作简报”的形式,呈递给了一些务实派的官员,特别是户部、工部、兵部中对具体事务感兴趣的中下层官员。
这些报告没有空谈道理,全是具体的方法、数据、分析过程、以及初步的解决思路。比如北境报告中关于如何在恶劣环境下建立相对坐标网络、提高斥候回报精度的方法;江南报告中关于环境能量波动影响生产的具体数据和对照实验设计。
这些东西,对于饱受“数据不清”、“效率低下”、“靠天吃饭”之苦的实务部门来说,简直是一股清流。虽然报告来自一群“娃娃”和“女子”,但其展现出的清晰思路和实证精神,令人无法忽视。很快,一些务实官员开始私下打听,甚至有人通过关系,想派人去西山“交流学习”。
第二式:分化瓦解,团结“中间派”。
林知理敏锐地注意到,并非所有反对者都铁板一块。有些人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和惯性守旧;有些人则是与徐阁老利益捆绑;还有一些,是真心担忧“奇技淫巧”可能带来的伦理风险,如沈墨轩。
对于第一类,她通过展示书院成果的“无害”与“有用”来逐渐消解其恐惧。比如,她让留在书院的其他学生,继续做一些贴近民生的“小实验”,比如改进水井提水装置、优化冬季蔬菜储存方法等,并将简单易懂的原理和效果写成通俗告示,在京城一些茶馆、集市张贴,让普通百姓直观感受到“格物”并非妖术,而是能改善生活的小技巧。
对于第二类,暂时无法争取,但可以使其孤立。她通过谢无忧家族(其父谢阁老)以及其他一些对徐阁老派系不满的开明官员的渠道,传递信息,点明徐阁老等人打压书院,实则是为了维护自身在学术和舆论上的垄断地位,阻挠任何可能触动其利益的新变化。
对于第三类,如沈墨轩,她保持了最大的尊重和持续沟通的姿态。在《辟异录》刊行后,她没有撰文激烈反驳,反而又写了一封私信给沈墨轩(通过周淳安博士转交),信中并未争论对错,而是诚恳地探讨了沈墨轩最关心的“科技伦理”问题,并附上了北境、江南两份报告中关于“如何将技术用于正途、防范潜在风险”的思考段落。这既表明了书院并非不思考伦理,也展示了其“知行合一”的追求。
第三式:固本培元,稳住书院“基本盘”。
外部风雨飘摇,书院内部不能乱。林知理加强了对留守学生的管理,调整了课程,增加了更多基础性的、实用的内容,并组织了一些小型的、安全的公开活动(如邀请附近村民观看简易光学实验、讲解历法常识等),保持书院与周边的良性互动。同时,她定期通过孙悟空与两支外派小队保持简短联络,了解进展,给予鼓励和指导,确保“军心”稳定。
第四式:最关键的一手——借“上意”以定风波。
林知理深知,在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的态度至关重要。赵珩虽然明面上没有明确表态支持,但默许理藩院传递报告、没有下旨申斥书院,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她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通过正式的奏章渠道,向皇帝汇报了书院近期的工作,重点不是为自己辩白,而是“报喜”:报告北境小队如何帮助边军提高勘测效率,江南小队如何为重要产业解决技术难题,以及书院本部如何开展惠民小实验。奏章语气平实,数据详实,完全是一副“兢兢业业做事,踏踏实实汇报”的姿态。
这封奏章递上去后不久,宫中便传出一些微妙的风声:陛下在某次召见工部官员时,随口问及“江南云霞蚕之事”,并对“以数据析之”的方法表示“有趣”;在兵部呈报北境军情时,也提到了“新法勘测或有小补”。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在敏感的政治圈子里,这无异于风向标。
很快,一些原本跟风弹劾的官员悄悄偃旗息鼓;市面上的流言虽然还在,但少了官方背书,威力大减;就连《辟异录》的传播也受到了无形的限制。
徐阁老一派的攻势,如同重拳打在了棉花上,被林知理这套以静制动、以实破虚、分化瓦解、借势定盘的“太极推手”,巧妙地化解了大半。书院虽然依旧处于舆论漩涡,但根基未损,反而因为北境、江南的“实绩”和皇帝隐晦的认可,在务实派和部分开明士绅心中,地位悄然上升。
然而,林知理清楚,这远非胜利。守旧派的根基依然深厚,沈墨轩代表的道义质疑依然存在,书院自身也远未强大到可以无视风雨。
她站在观星台上,望着京城方向。那里,朝堂的暗流、学界的纷争、民间的议论,依旧汹涌。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她轻声自语,目光却坚定如初,“但只要我们的路是对的,每一步都踏在实处,再大的风浪,也总有穿过去的一天。”
而此时,遥远的北境,谢无忧他们即将遭遇真正的危机;温暖的江南,苏婉清他们也将迎来技术攻关的关键时刻。内外交困,却也内外呼应,格致书院的命运,正与这个古老帝国悄然变化的脉搏,越来越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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