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黎明。
没有盛大的銮驾仪仗,没有万民跪送的喧嚣。
京城北门悄然开启,一支约莫三百人的队伍,如同沉默的利箭,射入尚未完全褪去的夜色之中。
队伍皆作江湖客或商队护卫打扮,衣着朴素却用料精良,鞍鞯齐备。
人人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显然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他们簇拥着队伍中央两匹神骏的乌骓马,马上正是易容后的楚曦与裴寂。
楚曦作少年公子装扮,青丝束起,面容用药物稍作修饰,掩去了过于惊艳的轮廓,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水,偶尔流转间泄露出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与威仪。
裴寂则依旧是玄衣墨发,只是收敛了那份迫人的气势,看上去像是一位护送自家少爷出远门的冷峻护卫首领,唯有靠近之人,才能感受到那敛于鞘中的、令人心悸的锋芒。
此行目标明确——南疆。
路线亦经过精心规划,避开了官道与繁华城镇,多走山林小路,以求隐匿行踪,速抵边境。
离了京畿之地,越往南行,景致便与北方愈发不同。
初时还是熟悉的平原沃野,渐渐地,地势开始起伏,山峦叠嶂,林木也变得茂密葱茏。
空气不再干燥,而是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润,黏稠地附着在皮肤上。
天空中云层低垂,日光难以透射,使得林间光线幽暗,气氛压抑。
数日后,队伍正式踏入南疆与中原交界的缓冲地带。
这里的景象更为原始,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垂落,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不知腐烂了多少年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泥土与腐殖质的特殊气味。
“殿下,前方已接近‘瘴气林’。”
一名被临时授予校尉之职、熟悉南疆环境的镇南军斥候策马靠近,低声禀报,“林中常年弥漫五彩毒瘴,午时阳光最烈时稍弱,清晨与傍晚最为致命。林中多毒虫猛兽,且路径复杂,极易迷失。”
楚曦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原始森林,被一层若有若无、色彩斑斓的雾气所笼罩,那雾气在幽暗的林间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瑰丽的色泽,美得令人心醉,却也危险得令人胆寒。
空气中开始隐隐传来一种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味道,吸入少许,便觉胸口微微发闷。
“按计划行事。”楚曦声音平静。
出发前,他们已针对南疆可能遇到的种种险恶环境做了充分准备。
命令传下,队伍众人纷纷取出特制的药囊挂在腰间,又用浸过解毒药汁的面巾蒙住口鼻。
这些药材大多源自楚曦生母留下的南疆秘典,由随行的太医署高手精心配制,对抵御寻常瘴毒有奇效。
裴寂抬手,一股无形的、微带凉意的气劲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楚曦以及靠近的几名核心成员笼罩其中,进一步隔绝了瘴气的侵蚀。
这是他运用幽冥龙气的一种方式,至阴之力,反而能中和部分瘴毒的热性与躁动。
队伍不再犹豫,保持着紧凑的队形,一头扎进了那片被五彩瘴气笼罩的密林。
一入林中,光线骤然暗淡,仿佛从白昼步入了黄昏。
四周寂静得可怕,唯有马蹄偶尔踏碎枯枝的声响,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高大的树木枝杈扭曲,形态怪异,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那五彩瘴气在林间缓缓流动,触碰到龙气屏障或众人身上的药囊时,会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活物般退避开少许,但依旧顽强地弥漫在周围,试图寻找空隙渗透。
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腐叶层,湿滑黏腻,不时能看到颜色鲜艳的毒蘑菇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爬虫迅速隐没。
林间弥漫的那股甜腥气味愈发浓重,即便有面巾和药囊过滤,依旧让人头脑微微发沉。
“保持警惕,跟紧!”裴寂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响起,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他目光如电,扫视着四周,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突然,侧前方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嗖嗖嗖!”
数支吹箭如同毒蛇般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队伍前方的斥候!
然而,箭矢尚未靠近,便被裴寂随手一挥袖袍,一股柔韧却磅礴的气劲卷过,所有吹箭瞬间以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没入灌木丛中,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哼,随即再无声息。
几乎是同时,两侧的腐叶层猛地炸开,数条色彩斑斓、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毒蛇弹射而起,张口露出森然毒牙!
队伍中的好手反应极快,刀光闪动,精准地将毒蛇斩为数段。
但被斩断的蛇身落地后,竟依旧扭曲弹动,蛇头部分甚至再次跃起试图噬咬!
“是‘跗骨蛇’!斩首!或用火!”那镇南军斥候校尉急声提醒。
楚曦眉头微蹙,指尖一弹,一缕细如发丝的金红色火星溅射而出,落在那些兀自扭动的蛇尸上。
“嗤”的一声轻响,蛇尸瞬间被点燃,化为灰烬,连那股腥臭之气都被净化。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如同一个信号。
紧接着,林间各处都响起了诡异的动静。
毒蜂成群结队地涌来,被众人挥舞兵刃和药粉驱散;地面不时塌陷,露出隐藏的、布满了尖锐毒刺的陷阱;更有一些能够模拟人声或动物叫声的怪鸟,在林木高处发出扰乱心神的啼鸣……
这片瘴气林,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捕食者,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都充满了致命的杀机。
队伍在裴寂的引领和楚曦偶尔出手净化下,艰难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楚曦端坐马上,目光扫过这片危机四伏的丛林,体内那属于凤凰的血脉,在这种充满毒障与阴邪之气的环境中,反而更加活跃地奔腾起来。
她能感觉到,在这片土地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与她的血脉隐隐呼应,带着一种古老的呼唤,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与祈求。
她轻轻按住怀中那枚再次传来温热感的半月玉佩,眼神愈发深邃。
南疆,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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