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枫将最后一片晾晒好的“凝露草”收进竹筐时,晨雾正从寒魄潭的水面升起,像层薄纱裹住了岸边的老槐树。
他指尖还残留着草药的清苦气息,这是昨日从后山采来的新货,按照清漪师姐留下的药方,需在日出前收进药篓,才能保住最浓的药性。
石屋的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水汽的阿竹蹲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个豁口的陶碗,碗里盛着刚从潭里舀的清水。
“唐枫哥,今天要去镇上换些糙米吗?”少年的声音带着山里孩子特有的脆嫩,发梢还滴着水——想来又是天没亮就去潭里摸鱼了。
唐枫回头时,阳光刚好越过屋顶的茅草,斜斜落在阿竹脸上,把他晒成麦色的皮肤照得发亮。
这孩子是山下猎户的儿子,爹娘去年进山采药时遇了熊,如今跟着镇上的药铺掌柜过活,却总爱往寒魄潭这边跑,帮着唐枫晾晒草药、打理石屋,像株野藤似的,悄无声息就缠成了亲近的模样。
“换,顺便把这筐凝露草带给李掌柜。”唐枫将竹筐递过去,里面的草药带着晨露的湿润,“记得让他算仔细些,上次的当归他少给了三个铜板。”
阿竹咧开嘴笑,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放心吧,我盯着他称!”他背起竹筐往山下跑,草鞋踩在石板路上“啪嗒”响,跑出去老远又回头喊,“对了,昨天镇上的王婆说,烈火谷那边来了个游方郎中,带了好多南边的药种,要不要去看看?”
唐枫望着少年消失在雾里的背影,指尖在衣襟上蹭了蹭——那里沾着点凝露草的汁液,凉丝丝的。他想起清漪师姐的药圃,当年她总爱在石屋前开辟一小块地,种些颜色鲜亮的药草,说“看着就有精神”,如今那片地还空着,或许真该添些新种。
“等换了糙米就去看看。”他对着空荡荡的山路自语,转身回屋收拾药箱。木箱的铜锁生了层薄锈,打开时“咔哒”一声,里面整齐码着大小不一的药杵、药碾,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药方,是清漪师姐的字迹,娟秀却有力:“寒魄潭北坡多‘冰纹草’,性寒,可制解热丹,需与暖阳花同煎……”
他指尖划过“暖阳花”三个字,想起烈火谷的向阳坡上,每到初夏就会开满这种金黄色的小花,像撒了一地碎金。去年这个时候,他还跟着师父韩风去那里采药,师父的紫焰灵力掠过花丛,惊起一片粉蝶,落在他的药篓上不肯走。
“师父要是还在,定会说‘该给药圃添些活气了’。”唐枫将药方折好塞进怀里,抓起挂在墙上的布包——里面是昨晚用紫焰灵力烘干的“火绒草”,专治风寒,是镇上张婶托他备的。
刚走出石屋,就见寒魄潭的水面上飘来片荷叶,叶上托着颗圆滚滚的野栗子,想来是阿竹摸鱼时顺手从潭边的栗树上摘的。唐枫笑着拾起栗子,揣进袖袋,指尖触到袋里的烈焰令,那枚拼合完整的令牌总带着点温热,像有团小火苗在里面蜷着。
下山的路比往日好走些,前几日阿竹带着镇上的石匠来,把最陡的那段坡铺了层青石板。唐枫踩着石板往下走,能看到远处的镇子已经升起炊烟,像条白丝带缠在山坳里。
路过山泉时,他弯腰掬了捧水,凉意在舌尖化开,混着点草木的清香——这味道和烈火谷的泉水不同,烈火谷的水带着点硫磺的暖,这里的水却像块冰,淬得人神清气爽。
“唐枫小哥!”刚到镇口,卖杂货的李婶就探出头喊他,手里挥着块蓝布,“你托我扯的药囊布到了,比上次的厚实!”
唐枫走过去接过布块,粗麻布上织着细密的格纹,确实比之前的耐磨损。“多谢李婶,多少钱?”
“算什么钱,”李婶摆手,往他手里塞了把炒瓜子,“前阵子用你给的冰纹草治好了我家老头子的热症,这点布算谢礼。对了,你说的游方郎中就在街口的老槐树下,带了个大木箱,听说里面有能在寒地里活的药种,好多人围着看呢。”
唐枫谢过李婶,往街口走去。老槐树下果然围了圈人,中间站着个穿灰布长衫的老者,正打开个雕花木箱,里面铺着层绒布,整齐摆着些褐色的种子,还有几株带着泥土的幼苗,叶片上沾着晶莹的水珠,看着就精神。
“这是‘雪线草’,能在雪地里扎根,叶子熬水喝能治冻伤。”老者拿起株幼苗给众人看,“还有这个,‘暖阳藤’,别看苗弱,爬得快,开花时能引蜂蝶,花蜜能入药……”
唐枫的目光花蜜箱角的个小陶罐上,罐里装着些黑色的种子,标签上写着“南域火棘”,旁边小字注着“喜暖耐旱,果实可制止痛膏”。他想起寒魄潭边的石缝,光照虽不算充足,却比别处暖和些,或许能种活。
“老先生,这火棘种子怎么卖?”他挤上前问。
老者抬眼看来,目光在他腰间的烈焰令上顿了顿,随即笑了:“看小哥是懂药的人,算你便宜些,二十文钱一小包,送你本种植图谱。”
唐枫付了钱,接过种子和图谱,指尖刚触到纸页,就闻到股淡淡的墨香混着药味——竟和清漪师姐药圃里的味道有几分像。他低头翻图谱时,老者忽然说:“这火棘性子烈,得用带点暖意的土种,小哥要是有烈火谷的熟土,拌点寒潭底的淤泥,成活率更高。”
唐枫猛地抬头,对上老者含笑的眼。这话说得蹊跷,烈火谷的土带着地火灵力,寒潭底的淤泥含着极阴之气,两者混合确实能中和火棘的烈性,可这种法子,除了当年烈火谷的药农,极少有人知道。
“老先生也去过烈火谷?”
老者捋着胡须笑,没直接回答,只指了指他怀里露出的药方边角:“清漪丫头的字,还是这么秀气。”
唐枫心头一震,刚要追问,老者却收拾好木箱,对众人拱手:“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去北坡村,有要药种的可来寻我。”说罢背着箱子,慢悠悠往镇外走,路过唐枫身边时,低声道:“药圃空着也是空着,种些活物,总比守着老药方强。”
风从街口吹过,带着老槐树的清香,唐枫捏着那包火棘种子,忽然觉得掌心发烫。他抬头望去,老者的身影已经融进远处的晨雾里,像滴墨落在宣纸上,慢慢晕开,没了痕迹。
回到石屋时,阿竹已经换完糙米回来,正蹲在门槛上数铜板,见他手里的图谱,凑过来看:“这是要种新草药?我去潭边挖点淤泥来!”
“不用急。”唐枫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先把这筐火绒草晾上,等过几日,我们去向阳坡采些暖阳花的种子,混着南域火棘种下去——清漪师姐说过,药圃里的草,得有冷有暖,才能长得热闹。”
阿竹似懂非懂点头,跑去搬竹架。唐枫蹲在石屋前的空地上,用紫焰灵力将土块烧成细碎的粉末,又从潭边取来带着湿气的淤泥,一点一点拌匀。阳光穿过他的指缝,落在混合了冷暖气息的泥土里,映出细碎的光。
他忽然想起师父韩风说过,所谓医者,不只是治病,更是让草木相生、阴阳相济,就像这寒魄潭的水,看着冰,底下却藏着涌泉的暖。
药圃的土渐渐翻松,唐枫将火棘种子埋进去时,仿佛能听见它们在土里伸懒腰的声音。远处的寒魄潭还在吐着晨雾,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在哼段不成调的曲子。
石屋前的空地上,终于有了点新活气。而唐枫知道,这只是开始——那些沉睡的种子会发芽,那些空白的土地会开花,就像他脚下的路,正从寒魄潭的冰,走向烈火谷的暖,一步一步,踩得扎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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