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二年七月十五,盛大的盂兰盆会在东都汴梁正式开幕,大晋天子石敬瑭陛下,在汴梁城中央高高的祭天台上宣读了一段立国登基以来最冗长的祭天诰书。听得台下青竹道长昏昏欲睡,却又被唱律郎的巨大声响轰的清醒无比。
好容易挨到了石天子念完了《祭天诰文》,青竹本以为念完收功,天子老人家可以赶紧收工回宫,岂料此时真正超度亡灵诵经才开始。
石敬瑭按照准备好的《地藏十轮经》念了一段开头。他这边念完,之前沉寂在黑暗中的九座高台突然灯火全部点亮了起来,按照礼部与玄都署商量的结果,由石敬瑭开头,先念一段佛经,然后由四个佛教高台高僧大德继续诵念。
待到这一品经文念完。再由天子念一个《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的开头,再由四个道教高台上的高功高道念完。如此往复,直到佛道两门的经书统统诵读完毕。在诵经的同时,一座水上的高台,由高僧主持,往汴河里放河灯,据石重裔说,今年为了法会办的盛大,准备了三万盏河灯,分三天放完。
青竹还曾经腹诽道:你们真要仰山宗光涌大禅师放灯,那不得活活累死他,老和尚八十八高龄了,能弯腰就不错了。
正在青竹哀叹,这盂兰盆法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时候,突然听到祭天台下,有人退开暗门,一闪身进来了。定睛一看正是开封府话事人石重裔殿下。
青竹压低声音道:“法会还没结束,你怎么就溜达过来了?不是还在站班么?”
祭天台是井阑改装的,为了不露出破绽,整个高台用三四寸厚的木板严丝合缝的包裹着,在石重裔的设计要求下,只有一面留了一个暗门方便青竹进出,此时台下密闭小空间里,可想而知温度得多高。
石重裔一进来就擦汗,生怕台上天子老爹听到,也是压低声音说道:“官家的祭天大诰已经念完了,现在是在做样子给佛道两派和百姓们看,文武两班正式的聆听圣谕的礼仪也完成了,现在正在有序的撤场,准备各自去参与法会活动呢,无碍无碍。”
青竹奇道:“百官这么早就撤了?把天子一个人撂这儿了?那州桥上岂不是都空了?”
“哪能都空了,还有禁卫军和唱律郎,满满当当的。天子也想百官多体恤民情,让他们各自散去,与民同乐。”石重裔一边解释,一边看着木柱上面各式各样的道家秘符。
青竹伸手阻止好奇心旺盛的剡王殿下到处寻摸,道:“你就给我省点心吧,贫道好不容易才布下的阵势,现在弄坏几个,我都不知道怎么补。”
“有这么严重么?”石重裔收回手,摸摸鼻子,争辩道:“不都布好法阵了么?外面不还有澄言画的曼荼罗罩着,问题不大吧。”
青竹原本在法阵中打坐,用玄功调理内息,与天地灵气相通,倒是不觉得祭天台下面憋闷燥热,他停了内息,又看着手不闲着的石重裔东摸摸西看看,烦躁之气上涌,瞬间头上汗就下来了,豆粒大的汗水顺着脖子就流到了道袍里。
绸缎的道袍沾着汗水黏在皮肤上特别难受,青竹没好气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不忿道:“贫道在这里守卫天子安全,闲杂人等,回避!”
石重裔也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道:“谁是闲杂人等,本王,权知开封府事,乃是朝中亲王,陛下的儿子,怎么就闲杂人等了?”
青竹心中又腹诽了一句:又不是亲的。但这话犯忌讳,天子家事岂容他人置喙,况且人家父子都认可,青竹自然不能使出这句大杀器。他只好说道:“那贫道请问这位殿下,可是会诵道德经?”
石重裔吧嗒吧嗒嘴:“不会!”说的斩钉截铁。
“还是会手掐法诀,踏罡步斗?”
“也不会!”石重裔很骄傲的昂起了头。
“亦或是拳脚功夫了得,可以为贫道护法?”
“现在要是澄言过来了,本王恨不得联手跟他打你一顿。”
“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跟贫道在这里瞎搅和什么?话又说回来了,澄言呢?”
石重裔想了想道:“他之前好像是说他去放河灯的高台那边,拜见一下光涌大师。”
也许是两人在下面聊天声音太大,影响了石敬瑭,天子有些恼怒,心想两个小辈不干正事,在老子脚底下聊天,淅淅索索像两只小耗子似的,真不让家大人省心,因而在台上狠狠跺了一脚,震落了不少尘土。
灰尘不大,但是台下的青竹和石重裔避无可避,尘土撒了一头,青竹面无表情的掸掸头上的灰,扯着石重裔的衣袖把他推到暗门边,道:“为了令尊大人的安全,劳心劳力不说,还吃了你的瓜落,吃了这一嘴灰。算贫道求你了,您老踏踏实实在外面巡街不好么?”
石重裔也是一边掸着身上尘土,一边道:“行行,本王自己走,等会真有点什么变故的话,要喊澄言回来帮忙么?”
青竹想了一下,点点头,道:“你要是看外面经幡有异常,就去寻他。”
青竹正说着呢,忽然一阵狂风沿着汴河从西向东刮了过来,“扑啦啦”一声,吹的祭天台西侧经幡狂转不止,然后从中折断,飘落在地。
突生变故,石重裔刚出暗门便看到这一幕,惊愕异常,指着地上的经幡,结结巴巴道:“这算异常么?”
青竹探头一看,脸色大变,道:“算,快去安排人找他。你在外面盯着,若是贫道顶不住,就别管什么法会了,赶紧护送陛下回宫!”匆忙交代完他合上暗门,跳回自己布好的阵法之中,手掐道诀,开始踏罡步斗,走七星步,口中念动开坛咒言。
西北金风起,青竹就知道不妙,记得西边的法台是给了灵宝派的道士诵经,怎么突然从西边引发了金气。现在情况紧急也不是计较这事的时候。
踏了三遍七星步,青竹在阵中站定,这一回准备充足,不用像以往,事急从权,没有准备,硬是靠真气凭空画符。
青竹道长从怀里掏出一大把开大阵用的符箓,随手抛了了一张,在空中点燃。一边焚符一边念动相应口诀:“东方东九夷,西方西六戎,南方南八蛮,北方北九狄,中央三真君,常侍吾身侧。”
随后又扔出一张符,继续念道:“三清天尊,护佑身形,净自魂魄,五脏玄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护卫吾身。”
再次拿出一张符,再念一道咒:“天地玄宗,万气根本,广修浩劫,证吾神通。”
三遍咒念完,青竹身上隐隐有金光浮现,幸亏是在密闭的祭天台底,密不示人,否则被懂行的老道看见,念咒便有金光浮现,竟然有法身之象,怕是会吓着一群人。
若是青竹的师父刘若拙在场,估计会一巴掌拍他头顶,这孽徒不想着先开动阵法护住祭天台,先把自身“护身咒”、“清身咒”、“金光咒”三重护佑己身的buff叠满,当真是怕死得紧。
把三道护身佑体的法咒叠加到自己身上,青竹手中法诀一转,开始催动自己布下的阴阳五行阵,调用南方丙丁火,先克从西边吹来的金风。只见他手掐剑诀朝着南方一召,似有炎炎火气生起,随着他的手指一划,直接奔向西方,融了西方肃杀冰冷的金风,丙丁火克庚辛金。
正当青竹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已经压制住同门的阴招之时,东边声音响起,从汴河上又一阵清清上扬之气升腾而至,一阵和风细雨轻轻柔柔淋在祭天台东侧的经幡上。打湿的经幡瞬间变的沉重,无法继续在风中摆动,直接贴在木板墙之上。
青竹本没有太在意,忽然听的三四寸厚的木板突然一阵轻微的“噼啪”之声,木板上拱起一个个小鼓包,鼓包里似有点点嫩芽挤出。
青竹瞪大了双眼,心想道法还能这么用么?死木头都能在木气催化之下发芽?那不是没多久就得长开,这木板墙还保得住么?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他剑指一召,从西方要召金气克木。
谁料想,刚刚已经从南方召了丙丁火克西方庚辛金,此刻阵中金气十分孱弱,正在被离火压制,一召之下,微弱的金气竟然无法压制东方的甲乙木气。
青竹心中暗叫:坏菜了,前几天的四个奇案,把东西南北的阵眼都破了,此时他们可以从四方同时发难,攻破中央戊己土的阵眼,自己就要像耍戏法那样,一个人手上盘四个彩球,还不能让彩球落了地。
心念急转之间,城北之地一股极阴寒的北水之力袭来,顺着笔直的御道直接本向祭天台下的阵眼,仲夏夜的大热天,居然把身在阵中的青竹冻得一阵哆嗦。
况且水生木,在水气滋养之下,东方的木气愈发旺盛,五行生克,木克土,木气渐渐就要侵食戊己土的阵眼。
青竹手掐着法诀,一手控南火,对抗西金,又一只手控西金对抗东木。此时北水之气袭来,青竹只能一咬牙一跺脚,一跺脚脱下右脚的云履,勉强用脚趾掐了一个剑诀,引阵眼中央土之气,朝北一指,对抗北水之力。
若是德鸣在场,怕是要惊的叫出声来,道门依照玄功施法念咒也好,开坛布阵也罢,都是规规矩矩焚香祷告,或用雷击桃木剑,或用纯阳法器,调用天地之灵气,催动各种阵法符咒。普天之下怕是只有青竹师叔,以如此不敬之姿,用脚趾掐诀,在阵眼中调用五行之力相抗。
其实青竹也是无奈,自己下山时日尚浅,没有师兄师弟帮忙一起布阵,这套正反阴阳五行阵,自己别出机抒,与上清,灵宝,正一等派的阵法大相径庭,除了太清宫的同门师兄弟,怕是没法联手。外加德鸣年纪尚幼,还没到初阳动的年纪,筑基都没筑更是帮不上什么忙,因此只能苦了他自己,既要镇守中央阵眼,又要施法抵御外侵,导致了现在手脚不够用的局面。
之前按照青竹的猜想,神霄派即便要攻破中央戊己土阵眼,顶多从北面和东面发动阵法,一方面用北水宣泄土之力,一方面用东木克土,谁想到打头阵的居然是用西金之力。自己调了南火克西金,就没法再用西金之力克东木,居然形成了一个循环的死结。
正在青竹苦苦支撑之际,这一刻钟道门的《太上度人经》告一段落,西金、东木、北水之力没有了经文之力的加持,威力起码减弱了一半,青竹觉得压力稍减,勉强维持住了阵法,他心知肚明,接下来一刻钟,还是佛门诵念《地藏十轮经》,诚心盼望澄言和尚赶紧过来,通过真言,帮自己稳住阵法,恢复真气。
也该着石重裔熟悉会场布置,又是开封府地面上最高负责人,果然在这个档口把正在提光涌和尚放灯的澄言找了回来。澄言一看自己亲手挂的经幡已经被金风斩断,知道今天事情大发了,也不顾忌有没有人看见,推开暗门就进了祭天台底。
进了暗门一看,澄言噗嗤一声就乐出来了,就看见青竹以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左手剑诀指着西边,右手也是掐着剑诀指着东边,右脚勉强看出来也是掐着剑诀,微微抬起指着北边,非常滑稽的对抗着这三个方向来的力量。
青竹现在压力稍减,听见有人在背后笑,转头一看,正是澄言,急道:“还有闲工夫笑,也不伸手帮帮忙,小道爷我都快顶不住了。”
澄言讶异道:“道友,你不是分析说,按阵法推演,神霄派应该只用北水和东木就可以破开中央土的阵眼,怎么现在看来,不止两处地方发力。”
青竹保持金鸡独立的姿势良久,刚刚一直没时间调整一下,眼见澄言进来,压力减轻,一屁股坐到地上,手上法诀不敢松懈,嘴上却依旧嘴硬道:“估计这几日你在祭天台布下的经幡给他们看破了,一上来第一手就是先行破开了你的经幡曼荼罗。贫道就说布做的经幡不靠谱吧,就应该刻在木板上!幸亏小道爷我道法通玄,没事,扛得住。”
澄言见他狼狈如斯,还嘴硬如斯,挑大指称赞道:“青竹道友果然道法高强,那贫僧去继续放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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