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渐深,北风呼啸着掠过渭水平原,卷起枯黄的草屑与尘土,天地间一片肃杀。李斯位于乡间的宅邸虽略显简陋,但厚实的土墙与紧闭的窗牖,依旧将大部分凛冽的寒意阻挡在外。然而,真正让这座宅院在万物萧索的凛冬中保持着勃勃生机与融融暖意的,并非仅仅是厅堂内那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更是幼孙李赟那与日俱增、如火般炽热纯粹的求知欲。他对“天文地理”的“痴迷”,已然超越了寻常孩童一时兴起的兴趣,沉淀为一种近乎本能、贯穿日常的强烈驱动力。
这种痴迷,首先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他对昼夜更迭与四季轮回的异常敏感和自主探索上。他不再满足于祖父在静态星图上的指点江山,而是开始用自己稚嫩却无比认真的方式,进行最原始的观察和记录。每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他便已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裹紧厚厚的棉袍,跑到寒气刺骨的院中,仔细观察太阳从远处山峦的哪个具体方位升起,并用早已准备好的小石子,在院墙根下冰冷的地面上,刻下只有他自己能懂的标记;到了正午时分,他会不顾寒冷,执着地站在庭院中央固定的位置,低头盯着自己被日光投射出的短短影子,努力比较它与昨日、前日同一时刻影子的长短差异,小眉头蹙得紧紧的;傍晚时分,他又会早早守候在院门口,看着那轮红日如何缓缓沉入西边的地平线,仔细观察夕阳的余晖将天际的云彩染上何种层次的金黄、橘红与瑰紫,并时常跑回书房,翻找出李斯写字作画用的、有限的几种矿物颜料,在废旧的纸帛上笨拙却又专注地涂抹下那转瞬即逝的绚烂景象,试图留住那份天地间的大美。
“祖父,为什么冬天的太阳起来得那么晚,又回去得那么早?它是不是也怕冷,想多睡会儿懒觉?”李赟呵着浓浓的白气,小脸和鼻尖都冻得通红,却依旧坚持完成他雷打不动的“观测”任务,然后仰起头,问出他思考已久的问题。
李斯站在廊下,看着孙儿那在寒风中略显单薄却异常执拗认真的小身影,心中涌起的情感复杂难言,既有深深的怜爱,也有难以抑制的感慨。他走上前,将孙儿冰凉的小手捂在自己温热的手掌中,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这宏大的自然规律:“非是太阳怕冷偷懒,而是因我等地处之大地,其环绕太阳运行的轨迹并非一个正圆,且大地自身的地轴亦是倾斜的。当运行至特定位置,如这冬季,我等所处的北半球便稍稍偏离了太阳,故而接收到的光照时间便短,显得日头晚出早归。”他深知“轨道”、“地轴”这些概念对七龄稚童而言过于深奥,但他坚信,这种基于亲身观察、引导思考的启蒙方式,远比让孩子死记硬背那些佶屈聱牙的经文章句,更能滋养其探究精神。
除了对天象的痴迷,李赟对“地理”的兴趣也同样浓厚得惊人。李斯编撰《寰宇志》时摊开在巨大书案上的各种草图——无论是标注着郡县、山川、关隘的大秦疆域图,还是那些根据水手口述勾勒出的曲折模糊的海岸线,抑或是仅凭传闻标注着大致方位的异域国度(如身毒、安息)——都成了李赟最爱长时间趴着“研究”的宝贝。他常常将整个小身子伏在冰凉的案面上,乌黑的眼睛紧盯着地图,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沿着黄河、长江等大河的蜿蜒走向缓缓移动,抚过象征山脉的皴擦笔触,或者点在那些代表重要城邑的小黑点上,问题如同连珠炮般涌出。
“祖父,这条大河(黄河)真的会拐那么多、那么急的弯吗?它为什么不找一条最近的路,笔直地流到海里去?”
“我们这里(关中)离东边的大海到底有多远?如果坐最快的马车,日夜不停地走,要走多少天才能看到海水?”
“您说的那个出产亮晶晶白银的倭岛,是在这片大海(东海)的东边吗?它在地图上看起来那么小,像一只趴着的小虫子……它上面真的有很多山和人吗?”
有时,他甚至会根据李斯讲述的海外风物奇闻,结合地图上那些粗略的轮廓线条,充分发挥他惊人的想象力,用烧剩的木炭在光滑的石板面上,或者直接在院中扫净的沙地上,画出他心目中光怪陆离的“海外”景象——长着灵巧长鼻的巨象在湿热茂密、长满奇花异草的森林里悠闲漫步;皮肤黝黑、头发卷曲、嘴唇厚实的“昆仑奴”(根据商人描述想象)赤着上身,在高大的椰树下采摘着从未见过的奇怪果实;有着无数船帆的巨型海船,正破开白色的浪花,航行在无边无际、蓝得令人心醉的浩瀚海洋之上……
他的这些“画作”虽然笔法稚拙,形貌失真,却充满了一种原始的、不受拘束的、蓬勃的生命力与强烈的好奇探索欲。这种近乎痴迷的专注,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孩童时光。当邻舍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在院外追逐打闹、嬉笑着玩着投壶、蹴鞠等游戏时,李赟却更愿意待在祖父那弥漫着书卷和墨香的书房里,或者庭院中那个被他视为“观星台”、“测绘点”的角落,与那些沉默的星辰日月、抽象的地图线条、想象中的山海万物为伴。
李斯将这一切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心中情绪复杂难言。他由衷地欣慰于孙儿展现出的非凡聪慧、惊人专注力与探究精神,这远非寻常蒙童可比,宛如璞玉初现光华;但与此同时,一丝隐忧也时常悄然浮上心头——在这“独尊儒术”(或重视经术)、以章句取士、权谋机变仍被视为显学的世道里,如此年幼便痴迷于这些被时人视为“奇技淫巧”、“不急之务”的学问,将来长大成人,是否会与主流格格不入,甚至因“不务正业”而遭遇困顿、埋没才华?然而,每当他看到李赟在探索这些天地奥秘时,那双清澈眼眸中闪烁的、纯粹而快乐的光芒,那份因获得新知而发自内心的满足与兴奋,那丝基于现实考量的担忧便又悄然散去。他深刻地认识到,这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热爱与痴迷,本身就是一种罕见的天赋和巨大的精神财富,若为了迎合流俗而强行扭转扼杀,无异于戕害其天然灵性,乃是最大的不智与可惜。
“痴迷便痴迷吧,”李斯最终在心中默念,下定了决心,“人生在世,能寻得一件真正倾心热爱、愿为之投入全部热情与心智之事,是何其有幸,何其难得。这远胜于浑浑噩噩,随波逐流,追逐那些转眼成空的浮名虚利。”他决定,不仅要小心呵护这份珍贵的痴迷,更要尽己所能,利用自己毕生的学识、阅历与尚存的影响力,为这份痴迷的幼苗提供尽可能肥沃的土壤,引导其向着阳光雨露,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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