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峡内的厮杀声,直至次日午后方才彻底平息。
并非所有抵抗都已停止,而是幸存的突厥人已然失去了所有斗志,变成了待宰的羔羊。峡谷内的景象,堪称修罗地狱。尸骸枕籍,层层叠叠,几乎填满了谷底狭窄的道路。凝固的暗红色血液与冻土混合,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硝烟味以及人马尸体开始腐败的隐隐恶臭,令人作呕。
朝廷的士卒们,尽管是胜利者,行走在这片死亡峡谷中,也无不面色发白,心中凛然。他们默默地清理着战场,将同袍的遗体小心收敛,将突厥人的尸体堆积起来,准备焚烧,以免引发瘟疫。
缴获的清点工作也在紧张进行。破损的弯刀、角弓、皮甲、受惊或受伤的战马……这些都是宝贵的战利品。但更重要的,是寻找任何可能具有情报价值的东西。
程咬金带着一队亲兵,骂骂咧咧地在一堆突厥军官的尸体中翻捡着。他浑身浴血,甲胄上满是刀箭划痕,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娘的,这群突厥崽子,倒是挺肥!”他踢开一具尸体,从其腰间拽下一个镶嵌着绿松石的银质腰牌,随手抛给身后的亲兵,“记上!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他自己则蹲下身,在那位死不瞑目的突厥俟斤尸体旁摸索起来。这俟斤是被一阵乱箭射成了刺猬,但身上的铠甲和饰品明显比其他人都要精良。程咬金粗鲁地扯下他颈间的一串狼牙项链,又去解他腰间的一个皮质革囊。
革囊入手颇沉,似乎不只是金银。程咬金嘀咕着打开,里面除了几块金饼和几颗颜色浑浊的宝石外,还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匣子。
“咦?藏得这么严实?”程咬金来了兴趣,用力掰开那看似普通、实则结构巧妙、需要特定手法才能无损开启的木匣(他直接用了蛮力)。
匣内并无金银珠宝,只有几封折叠整齐的书信。信纸是上好的江淮宣纸,细腻柔韧,与突厥人常用的粗糙羊皮截然不同。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只在封口处用火漆封缄,火漆上的印记也并非突厥狼头,而是一个模糊的、看似像某种变体“元”字的徽记!
程咬金虽是大老粗,但不傻。他立刻意识到这东西不寻常。突厥俟斤身上,怎么会带着中原样式的书信?还用火漆密封,藏得如此隐秘?
“快!把这玩意儿给殿下和老李送去!”他不敢怠慢,连忙将木匣重新盖好,递给一名亲信,命其火速送往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内,杨昭正在听取各部汇报战果和伤亡情况。
此战,可谓大获全胜。初步统计,落入峡谷陷阱的五千余突厥骑兵,几乎被全歼,仅有极少数幸运儿可能从北口程咬金部血战留下的缝隙中逃脱(程咬金部亦伤亡近半,惨烈无比)。缴获完好战马近两千匹,军械无算。朝廷军方面,主要伤亡集中在作为诱饵和堵门的部队,尤其是程咬金的五百敢死队,几乎被打残,但相对于取得的战果,代价完全可以接受。
更重要的是,刘武周最大的倚仗,那支来去如风的突厥精锐骑兵,被一举荡平!北疆战局,瞬间扭转!
众将领脸上都带着胜利的喜悦和疲惫。然而,当程咬金派来的亲兵将那个木匣呈上,并说明来历后,帐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和凝重。
杨昭接过木匣,目光落在那个被程咬金暴力破坏的锁扣和火漆印记上,眼神微微一凝。他挥了挥手,示意汇报的将领暂且退下,只留下了李靖、张瑾等少数核心人员。
他轻轻打开木匣,取出那几封书信。信纸触手细腻,带着淡淡的墨香,绝非边塞或突厥之物。
他展开第一封信。内容看起来像是一封普通的商业往来信函,谈论的是关于一批“皮货”(可能是战马或武器的暗指)的交接时间、地点,以及“货款”(可能是资助叛军的钱粮)的支付方式。用语隐晦,但逻辑清晰。
杨昭不动声色,又展开第二封。这封信的内容更加简短,像是一首文理不通、前言不搭后语的歪诗,提到了“北风”(突厥?)、“南货”(朝廷情报或物资?)以及“晋阳之石”(李渊?或是泛指晋阳的局势?)。
直到他展开第三封信。这封信的措辞更加谨慎,几乎全是暗语,但其中提到了两个关键词,让杨昭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
一个是“古木逢春”!这四个字,在信中被用来指代某种“契机”或“助力”。而另一个,则是“窦氏宝库”!
“古木逢春……”杨昭低声念道,眼中寒光闪烁。他抬头看向李靖,“先生,据你所知,关陇门阀中,可有哪家,以‘古木’或与之相关的意象为家族徽记或代称?”
李靖闻言,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忽然眼中精光一闪:“殿下!若臣没有记错,关陇军事贵族中,元氏一族,其祖上曾有‘古元’之称,其家族徽记中,亦常带有古木缠绕之纹饰!这‘古木逢春’,极有可能暗指元氏!”
“元氏……”杨昭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元氏,乃是北魏皇族后裔,在关陇集团中势力盘根错节,与宇文家关系密切,其家族在军中和地方都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而“窦氏宝库”就更直白了!窦氏,同样是关陇显赫门阀,窦荣定、窦抗等皆是朝中大将!这“宝库”,绝非指真正的金银,而是暗指窦氏所能提供的政治资源、人脉关系乃至军事上的暗中支持!
张瑾在一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殿下!您的意思是……这刘武周背后,不仅有突厥,还有……还有我朝中的显贵在暗中支持?!”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发现的可怕之处。
刘武周的叛乱,不仅仅是一个边将的野心膨胀,更是一场内外勾结、意图搅乱大隋江山的巨大阴谋!这些门阀世家,为了自身的利益,竟然不惜引狼入室,资助叛军,将屠刀对准了自己的国家和同胞!
杨昭将几封信递给李靖。李靖迅速浏览,他的心思更为缜密,很快又从那些看似杂乱的信件中,解读出了更多隐藏的信息。
“殿下,你看这里,”李靖指着一处暗语,“‘货分三家,古木为主,宝库次之,南山再次’……这似乎是在分配利益,或者界定支持力度。‘古木’元氏为主,‘宝库’窦氏次之,而这‘南山’……”他顿了顿,看向杨昭。
杨昭冷笑一声:“终南山就在长安之侧。这‘南山’,恐怕指的不是地方,而是人。是那些盘踞在京师,与关陇门阀关系密切,却又暂时隐藏在幕后,静观其变的某些势力吧?或许,也包括了那位‘忠心耿耿’的唐国公?”
他没有直接点破李渊,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证据虽然还是以暗语的形式存在,无法直接作为定罪的铁证,但其指向性已经足够明确!刘武周的叛乱,有着深刻的国内政治背景,是某些不甘寂寞的门阀势力,试图利用这场动乱,火中取栗,甚至……改天换日!
“好一个内外勾结!好一个门阀世家!”杨昭猛地一拍案几,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为了私利,竟敢罔顾国法,荼毒生灵!真当我杨昭是泥塑木雕不成?!”
之前的斗争,还局限于清理地方豪强、打击贪官污吏,或者与宇文家这种摆在明面上的政敌周旋。但这一次,落雁峡缴获的密信,如同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水面之下更加黑暗、更加庞大的冰山一角!
斗争的性质,已然升级。从“养寇自重”清理内部,转向了直面那些盘踞在帝国肌体最深处的、真正的毒瘤——那些能够影响国策、甚至觊觎神器的大门阀!
杨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李靖,沉声道:“李先生,这些信件,由你亲自保管,设法找人破译其中所有暗语。同时,通知林文渊,影字营接下来的重点,给我盯死元氏、窦氏,以及……所有与关陇集团往来密切的朝臣和将领!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还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臣,明白!”李靖肃然应命,深知肩上责任重大。
杨昭又看向张瑾等将领:“今日之事,列为最高机密,任何人不得外泄!违令者,军法从事!”
“末将遵命!”
众将退下后,杨昭独自站在帐中,望着舆图上那广袤的北疆,眼神冰冷。
“原本只想平定叛乱,稳固边疆。现在看来,这北地的风雪,终究是吹不散长安城里的魑魅魍魉。”
他握紧了拳头。
“既然如此,那便一并扫了吧!”
落雁峡的胜利,带来的不仅是军事上的转折,更揭开了一场波及更广、层次更深的政治风暴的序幕。内外勾结的阴谋浮出水面,意味着杨昭未来的道路,将更加艰险,也更加波澜壮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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