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庭拨来的五千两建堂银,是装在十口樟木箱子里运抵清溪县衙的。那日恰逢秋雨初霁,阳光透过云隙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照得箱笼上的铜扣锃亮发光。
吴良领着全衙上下在院中相迎,看着兵丁们一箱箱往下抬,听着箱底压着青石板发出的沉实闷响,心头那股子热乎劲儿直往天灵盖上窜。多少年了!自打他穿越到这穷酸县令的皮囊里,做梦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如今总算见着真格的了!
“吴县令,”押运的千户抱拳道,“吴庭吴大人特地交代,这笔银子专款专用,须得用在观音堂的营造上,这是清单。”说着递上一卷锦帛。
吴良接过来展开,眼睛都直了——清单上密密麻麻列着:青石三千方、楠木五百根、琉璃瓦八千片、金粉十斤、朱砂二十斤...林林总总,预算正好五千两。
“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吴良激动得声音发颤,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唐成一声夸张的惊叹。
“哎呀呀!吴兄!这是天降横财...不是,天赐良机啊!”唐成不知何时挤到了跟前,眼珠子盯着那箱子,都快掉出来了。
金灿灿也凑过来,拿着个巴掌大的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敲:“吴兄,五千两!若是运作得当,咱们至少能...”话到一半,被唐成狠狠踩了一脚。
那千户看在眼里,眉头微皱,但没说什么,交割完毕便率队离去。
人一走,县衙后院就炸开了锅。
“肃静!肃静!”吴良努力摆出官威,但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这笔款项,乃太后恩典,吴庭兄弟苦心争取而来。我等务必精打细算,将观音堂建得...”
“建得富丽堂皇!气派非凡!”唐成抢过话头,“吴兄,这事交给小弟!小弟虽不才,但对营造之事颇有心得...”
“你有个屁心得!”金灿灿嘀咕,“上次让你修个茅房,修成斜塔了。”
唐成瞪他一眼,继续对吴良道:“吴兄您想,这观音堂既是供奉‘灵物’之所,又关乎太后圣眷、吴庭兄弟的前程,岂能等闲视之?须得成立个专门的‘营造监工委员会’,统筹规划,层层把关!”
吴良被他说得心动:“那...委员会该有哪些人?”
“自然得有总办一人,副办两人,采办三人,工头五人,账房两人,监理三人...”唐成掰着手指头数,“小弟不才,愿毛遂自荐,担任总办一职!”
“那副办呢?”
“金师弟心思缜密,可任副办管账。”唐成拍拍金灿灿,又看向角落里正对着箱子流口水的吴阳,“三弟虽然...呃,单纯,但对吴庭兄弟最是忠心,可任副办管工!”
吴阳一听有官当,眼睛亮了:“管工?管什么工?”
“就是管那些石匠、木匠、瓦匠!”唐成义正词严,“三弟你想想,这观音堂是为谁建的?为你二哥!你岂能不尽心?”
“对对对!”吴阳连连点头,“我要当副办!”
吴良被这三人一唱一和搅得头晕,想想唐成虽然不靠谱,但确实鬼点子多;金灿灿虽然胆小,但算账是把好手;吴阳虽然傻,但胜在听话...
“行吧,”他一咬牙,“那就成立委员会!唐贤弟任总办,金贤弟、吴阳任副办。但丑话说在前头——账目必须清清楚楚,用料必须实实在在,工期必须按时按质!若是出了岔子...”
“放心!”唐成拍胸脯,“出了岔子,小弟提头来见!”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吴良稍稍安心。
他哪知道,唐成心里打的算盘是:头可以提,但银子不能少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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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员会成立的当天下午,唐成就召开了第一次“营造联席会议”。
地点设在县衙后院临时搭的芦席棚里,与会者除了唐成、金灿灿、吴阳,还有七八个生面孔——都是唐成“特邀”的“行业专家”。
“诸位,”唐成坐在主位,敲了敲桌案,“观音堂工程,关乎国运,关乎圣眷,更关乎咱们清溪县的颜面!吴县令将如此重任托付于我等,我等岂能不鞠躬尽瘁?”
众人连连称是。
“因此,”唐成话锋一转,“为保工程顺利,本总办决定——将工程分项转包,由专业之人做专业之事!”
金灿灿一愣:“转包?这...这合规吗?”
“怎么不合规?”唐成正色道,“《营造法式》有云:术业有专攻。采石的只管采石,伐木的只管伐木,这样效率才高!金副办,你说是也不是?”
金灿灿被绕晕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唐成不管他,开始分派:“石料这一项,最为关键。本总办考察再三,决定包给...赵四!”
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站起来,嘿嘿笑:“唐总办放心!小人的采石场在南山,石质最好!”
“赵四是谁?”吴阳小声问金灿灿。
金灿灿压低声音:“唐成小舅子的连襟,去年因为偷采官石被抓过...”
唐成继续:“木料这一项,包给钱六!”
又一个瘦高个站起来:“小人的木场在北坡,都是百年老木!”
“这又是谁?”
“金灿灿表叔的干儿子,专做朽木翻新生意的...”
“瓦料包给孙七!”
“工匠包给李八!”
“漆料包给周九!”
...
一圈分派下来,五千两的工程,被唐成拆成了十几个小包,每个小包都有“专人负责”。而这些“专人”,不是他的亲戚,就是金灿灿的远亲,要么就是县衙里谁谁的裙带。
分完包,唐成开始谈价钱。
“赵四啊,青石三千方,按市价是八百两。但咱们这是官家工程,你得给个优惠价...”
赵四眼珠一转:“那就...七百五十两?”
“七百两!”唐成一拍桌子,“本总办再私人贴你五十两茶钱!如何?”
赵四喜笑颜开:“成!唐总办爽快!”
金灿灿在旁边记账,手都在抖——市价八百两,七百两包出去,唐成还要倒贴五十两?这不像他啊!
果然,等赵四走了,唐成对金灿灿道:“记:石料一项,支银八百五十两。”
“等等!”金灿灿急了,“不是七百两吗?”
“明面上七百两,”唐成压低声音,“那五十两茶钱,是我替吴县令打点的!还有一百两...是‘监工辛苦费’,咱们委员会不得发点津贴?”
“可这...”
“别可是了!快记!”
金灿灿咬着笔杆子,硬着头皮记下。
接下来每个分包商都是这个套路:市价压低价,私下加钱,名目五花八门——“运输补贴”“质量保证金”“工期赶工费”...
一圈谈下来,金灿灿算盘一打,冷汗直流:五千两的预算,已经分出去四千八百两!只剩二百两“应急备用金”!
“唐、唐师兄,”他声音发颤,“这账...吴兄要是查起来...”
“查什么查?”唐成老神在在,“这都是‘必要开支’!等工程开工,还要买工具、管伙食、发工钱...二百两够干嘛的?到时候还得追加预算!”
“可吴庭大人说了专款专用...”
“是专用啊!”唐成理直气壮,“都用在这些分包商身上了!至于他们怎么用,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吴阳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到“追加预算”,眼睛亮了:“还能再要钱?”
“当然!”唐成拍拍他,“三弟,你二哥在宫里当大官,太后又看重这观音堂。等钱不够了,让你二哥再要!要个一万两!”
吴阳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二哥最疼我了!”
金灿灿看着这俩活宝,只觉得眼前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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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分包合同全部签完,工程正式启动。
唐成在县衙门口贴出大红告示:“观音堂营造委员会”即日成立,下设十三处分包工场,招募工匠民夫,待遇从优云云。
百姓们围观看热闹,有想讨活计的,都被赵四、钱六那些人招了去——工钱比市价低三成,还说是“为菩萨出力,功德无量”。
吴良起初还日日去工地巡视,但每次去,唐成都陪在身边,指着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口若悬河:
“吴兄您看,这石料多坚实!赵四特地挑了南山最硬的青石!”
(实际是赵四从旧城墙拆下来的废石)
“您看这木料多粗壮!钱六专门伐的百年古木!”
(实际是钱六从坟地刨的棺材板翻新的)
“您看工匠多卖力!这都是李八精挑细选的好手!”
(实际是李八从邻县雇的流民,一天管两顿饭就行)
吴良被唬得一愣一愣,看着工地上人来人往,石料堆积如山,木料码放整齐,工匠号子震天...心里那点疑虑渐渐消散,反而觉得唐成果然能干。
他哪知道,这“热火朝天”的景象,有一半是唐成花钱雇的“群众演员”——每人每天十文钱,任务就是在官员巡视时卖力干活,官员一走就歇着。
至于那些石料木料,更是门道深——青石只有最外面一层是新的,里面全是旧石填的;木料只有表皮是好的,芯子早被虫蛀空了。
但这些,吴良都看不出来。
他只觉得,五千两花得值!
直到半个月后,一场秋雨,把真相浇了出来。
那日雨势颇大,工地上临时搭的料棚漏了雨。雨水浸湿了那些“百年古木”,表面的新漆被冲掉,露出里面腐烂发黑的木头,还有密密麻麻的虫眼。
更糟糕的是,堆放的青石被雨水一泡,外面那层新凿的“石皮”脱落,露出里面风化的旧石,有的还刻着前朝的年号——分明是从古墓或者旧建筑上扒下来的!
恰巧那日吴良心血来潮,没通知就独自来巡视。看到这一幕,他站在雨里,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抓起一块掉漆的木头,又踢了一脚脱皮的青石,脸色铁青。
工匠们见县令发怒,纷纷跪地。
唐成闻讯赶来时,吴良正举着一块刻着“大中祥符三年制”的石头,手都在抖。
“唐、成!”吴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给我解释解释!”
唐成眼珠一转,扑通一声跪下,哭天抢地:“吴兄!小弟失察啊!小弟也是被那些奸商蒙蔽!赵四!钱六!孙七!你们这些黑心肝的...”
他一边哭,一边给旁边的金灿灿使眼色。
金灿灿会意,赶紧上前:“吴兄息怒!此事...此事或有隐情!许是这些石料木料,在运输途中被人调包了!”
“调包?”吴良气笑了,“三千方石头,五百根木头,全调包了?你当我是傻子?!”
“不是...”金灿灿语塞。
唐成突然抬头,泪流满面:“吴兄!小弟愿以死明志!这就去跳河!”
说着就要往旁边的河里冲。
吴良赶紧让人拦住,但看唐成哭得凄惨,心又软了三分——毕竟是自己任用的,真逼死了,自己脸上也不好看。
“罢了,”他长叹一声,“现在最要紧的,是补救!这些料都不能用了,得重新采买!”
“可...可钱都花出去了啊!”金灿灿小声道。
吴良眼前一黑:“花...花完了?”
唐成抽抽噎噎:“还、还剩二百两...”
“五千两!半个月!就剩二百两?!”吴良只觉得天旋地转,扶住旁边一棵树才站稳,“账本!把账本拿来!”
账本拿来,吴良翻看——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石料八百五十两,木料七百八十两,瓦料六百三十两...每一笔都有唐成的签字画押,每一笔都“合情合理”。
但合起来,就是五千两没了。
“这些分包商...”吴良声音发颤,“都给我抓来!”
衙役们去抓人,结果一个都没抓到——赵四钱六那些人,三天前就“回老家探亲”了,铺面都关了,人去楼空。
吴良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局里。
他看着还在抹眼泪的唐成,看着一脸心虚的金灿灿,看着懵懂无知的吴阳...
突然觉得,这县令当得真没意思。
还不如当初在现代996呢。
至少,那时候只是心累。
现在,是心累,钱也没了,还要担欺君的罪名。
“吴兄...”唐成小心翼翼道,“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吴良有气无力。
“咱们可以...”唐成压低声音,“向吴庭兄弟求救。就说...就说工程遇到‘灵异事件’,石料自腐,木料自朽,需追加款项请高僧做法镇压...”
吴良瞪大眼睛:“你...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唐成理直气壮,“不然咱们都得完蛋!吴兄,想想您的乌纱帽,想想吴庭兄弟的前程!”
吴良沉默了。
许久,他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吧。让我静静。”
唐成三人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吴良独自站在雨中的工地上,看着那一堆烂木头破石头,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吴庭啊吴庭,”他喃喃自语,“你这五千两,到底是帮哥哥...”
“还是坑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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