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销的阴影尚未散去，一个更直接、更残酷的现实，如同冰锥般刺穿了红星厂数千职工的家庭——发薪日到了，但工资，却没能像以往那样，准时、足额地落入每个人的工资袋。
财务科门前，一大早便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群。工人们攥着空荡荡的工资袋，或沉默地抽着烟，或焦躁地踱步，或低声交头接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不安的气氛。以往这个时候，这里应该是点钞机的沙沙声和人们领到工资后轻松的说笑声。
“怎么回事？这都几点了，还不发钱？”
“听说……厂里没钱了。”
“不可能！这么大的厂子，还能发不出工资？”有人不愿相信。
“怎么不可能？仓库里堆的东西卖不出去，哪来的钱？我小舅子在财务科，说账上都快见底了！”消息灵通的人压低声音，却让周围的焦虑瞬间升级。
财务科的门终于开了，出来的不是抱着钱箱的会计，而是面色凝重的财务科长和厂办主任。人群立刻围了上去。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厂办主任抬高声音，试图安抚躁动的人群，“厂里目前遇到了一些暂时的困难，资金周转比较紧张。这个月的工资……厂领导正在想办法，一定会尽快解决！”
“尽快是多久？家里等着米下锅呢！”一个老师傅忍不住喊道。
“就是！娃娃的学费，这个月的水电费，哪一样能等？”
“没钱发工资，是不是厂子要不行了？”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财务科长艰难地解释道：“不是不发，是……需要缓几天。厂里正在积极催收外面的欠款，也在向上面申请支持。请大家相信厂领导班子，一定能渡过这个难关！”
但空洞的承诺，无法填饱辘辘饥肠，也无法支付迫在眉睫的生活开销。抱怨声、质疑声、甚至带着哭腔的诉苦声，在办公楼前回荡。有人愤愤地摔了烟头，有人唉声叹气地蹲在墙角，更多的人则围在那里不肯散去，仿佛只要守着，就能守出钱来。
消息像野火般烧遍全厂每一个角落。车间里的机器虽然还在转，但工人们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上面了。老师傅们无心指导青工，青工们也操作得错误百出，废品率肉眼可见地上升。一种“干也白干”的消极情绪，如同浓雾般笼罩着生产线。
“还干个什么劲儿？干完了堆在仓库里生锈，连工资都拿不到！”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
流言开始以更恶毒的形态滋生。
“听说厂领导把自己的钱都转移了！”
“是不是要倒闭了？咱们会不会下岗？”
厂区的气氛，从之前的焦虑，彻底转向了恐慌和绝望。建厂几十年来，红星厂从未遇到过发不出工资的情况。这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打击，更是对所有人心理防线的摧毁。那赖以生存的“铁饭碗”，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刘莉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口，看着楼下聚集不散的人群，听着风中传来的隐约喧哗，心沉到了谷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厂里目前的财务状况，那绝不是“缓几天”就能解决的。库存积压，应收账款回收缓慢，银行信贷收紧……现金流已经濒临枯竭。
技术难题、管理改革，她都有信心去攻克。但面对这真金白银的断流，面对数千工人及其家庭赖以生存的工资发放危机，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这不再是某个环节的问题，而是整个企业生存根基的动摇。
她知道，必须尽快找到出路，一条能带来现金流入、能让机器重新为创造价值而轰鸣的出路。否则，红星厂恐怕真的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工资发放危机，如同一记响亮的警钟，敲醒了所有还在幻想着能回到过去安稳日子的人。变革，已不再是可选项，而是生存下去的惟一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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