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北岸,夏风卷起千重浪。
金黄的麦穗在阳光下泛着饱满的光泽,一直延伸到天际。
田野间,无数身影正在忙碌,镰刀挥舞处,成片的麦秆应声倒下,随即被捆扎成结实的麦束,撞上等候在田埂上的牛车。
光武王赵胤站在新修建的望粮台上,望着眼前景象,心潮澎湃。
这座三丈高台位于泗水与淮河交汇处,站在台上,方圆数十里的丰收景象尽收眼底。
去年此时,这里还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而今,麦浪翻滚,人声鼎沸,仿佛换了人间。
“殿下,仅淮阴一郡,预计可收麦三十万石。”身后,王猛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手中微微颤抖的文书,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赵胤转过身,看着这位朝堂重臣。不过三十有五,王猛鬓角已见星霜。
“景略,辛苦你了。”
简单四字,却让王猛眼眶微热。
他深吸一口气,展开手中竹简:“淮北六郡,合计已垦田十二万顷,编户二十八万,设军屯营九支,每营辖十二屯,共计...”
赵胤抬手止住了他的汇报,目光重新投向那一片金黄。
“孤记得,初至此时,所见所闻。”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随行官员全都屏息凝神。
“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百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赵胤一字一顿,每个字都重若千钧,“那时孤便立誓,必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老者有所养,幼者有所教。”
众臣齐齐躬身:“殿下仁德。”
“非孤仁德,是天道如此。”赵恒转身,目光如炬,“民为邦本,食为民天。胡虏铁骑虽强,能踏破城池,却踏不破这沃野千里;能斩杀人命,却斩不断这春种秋收!”
风起淮上,卷起他玄色衣袍。台下万千正在收割的农夫似乎有所感应,不约而同地直起身,望向高台方向。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随即,如同浪潮般,田野间、道路旁、河岸上,成千上万的民众纷纷面向高台跪倒。
没有山呼万岁,没有歌功颂德,只有无声的叩首。
赵胤抱拳,向台下万千子民还礼。
“传孤旨意,今岁赋税,再减一成。新建义仓二十处,丰年储粮,荒年放赈。”
“殿下圣明!”
下了望粮台,赵胤并未乘坐车驾,而是信步走向附近一处正在运作的碾房。水轮吱呀转动,石磨轰鸣,麦粒在其中化为雪白面粉。
“这一处碾房,一日能磨麦几何?”赵胤问随行的工部官员。
“回殿下,一日可出面粉五十石,足够五千人一日之食。”
赵胤点头,伸手接住从石磨边缘溢出的面粉,任那细腻粉末从指间滑落。
“昔日扶桑岛上,可有如此丰收?”他轻声问身旁的赵虹。
赵虹目光悠远,仿佛穿过千里万里,回到了那个海外诸岛。
“岛上土地贫瘠,多山少田,年产不过此地一郡之数。然则先祖遗训,‘仓廪实而知礼节’,故五百年来,我等从未放弃耕作。”
赵胤默然。五百年前,中原大乱,东赵开国武王率六千赵卒东征,在朝鲜扶桑落脚。五百年间,他们坚守华夏衣冠,传承文明火种。
而今,他们回来了。
“殿下请看,”王猛指向远处一条新修的渠道,“此渠引泗水灌田,受益田地达三万顷。按《屯田法》,渠成之后,参与修建的军屯营可分得其中两成田产。”
“可有人不服?”
“初时确有当地豪强阻挠,但见朝廷分配公平,管理有方,且允许他们保留部分田产,如今大多已转而支持。”
赵胤微微颔首。乱世之中,土地兼并实为顽疾。胡虏入侵,大批北方士族南逃,留下无数无主荒地;而战乱频仍,又造成大量流民。《授田令》与《屯田法》正是针对此弊。
“军屯营如今有多少人?”
“已逾十万。平日务农,闲时操练,遇战即可成军。”王猛顿了顿,“按殿下旨意,军屯中表现优异者,可入正规军籍,享军功授田。”
这就是东赵的建军之道——将农耕与军事结合,既解决粮食问题,又为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兵源。
离开碾房,一行人策马前往淮阴大仓。
尚未至仓前,已见河流之上舟楫相连,装卸货物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岸上,数百座仓廪整齐排列,宛如一座新城。
“淮阴大仓,容粮百万石。”仓监恭敬地呈上账簿,“如今已储粮八十万石,待今夏新粮入库,预计可达一百五十万石。”
赵胤随手翻开账簿,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日出入库的粮食数量,笔迹工整,条目清晰。
“各地粮仓加起来呢?”
王猛答道:“淮河沿岸十二仓,合计储粮已超四百万石。加上各地义仓、常平仓,足够我军两年之需。”
两年军粮!
随行将领们交换着兴奋的眼神。有了这些粮食,北伐不再是空谈。
是夜,淮阴行宫内灯火通明。
光武王赵胤召集文武重臣,共议北伐大计。
“殿下,军粮已足,士气正盛,当乘此良机,北上中原,驱除胡虏!”将军桓武声如洪钟,在殿内回荡。
“桓将军所言极是,”王猛却持重许多,“然则胡虏骑兵强悍,我军虽粮草已足,但骑兵不足,北上平原,恐难抵挡。”
“难道就因骑兵不足,便如江南司马氏,永远偏安一方?”另一将领张赢反驳。
“非是偏安,而是等待时机。”
“等待什么时机?等到胡虏根基稳固,南下灭我?”
殿内争论不休,赵胤却只是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着什么。
“殿下,”一直沉默的尚书右仆射王猛开口,“臣有一言。”
“讲。”
“北伐非不可为,但不可急为。我军优势在于水师与步兵,当发挥所长,沿黄河一线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巩固已据地方,同时在司州屯田、积粮、招募流民、练兵,深根固蒂,再图北上。”
赵胤抬头,目光扫过众人:“都说完了?”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你们可知道,胡虏为何能纵横中原?”
光武王赵胤起身,踱步到悬挂的地图前,“非只因骑兵强悍,更因为他们各自为战,各得其虏获……”
他转身,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孤已得到密报,匈奴与慕容鲜卑争夺并州,已生嫌隙,氐族羌族摇摆不定,欲坐观虎斗。”
众臣屏息。
“北伐,不仅要靠刀剑粮草,还要靠这个。”赵胤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分化瓦解,联弱击强,远交近攻。”
王猛眼中闪过明悟:“殿下的意思是...”
“已取山东,断胡虏一臂;再下河南,深耕中原;待其内乱,一举北上。”赵恒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终停在黄河一线,“来年此时,孤要在这大河之上,与诸君共饮庆功酒!”
殿内群情激昂。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急使到!”
一名风尘仆仆的使者快步进殿跪地:“启禀殿下,逸洲、南溟洲华夏子弟,组成的第二批志愿军,渡海来援!先锋船队已至长江口!”
“江东父老子弟,响应我东赵‘驱除胡虏,重塑华夏’,一千余人,渡江来投!”
满殿哗然。
赵胤接过文书,拆开一看,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王猛低声道:“殿下,这是四海归心的征兆啊。”
赵胤点头,面向众臣:“传孤旨意,以诸侯之礼相迎,孤要亲往,迎接这些海外赤子和江东父老!。”
他重新走回地图前,望着那片广袤的北方大地,轻声自语:
“火种已归,是时候燎原了。”
淮河上的风,似乎也带着一丝灼热。
翌日清晨,赵胤在王猛陪同下,视察了沛县城外的建设兵团大营。
营地井然有序,农田与营房间,是一片片整齐的校场。此时正是晨操时分,成千上万的兵团成员正在操练。他们手持木制长矛,动作整齐划一,呼喝声震天动地。
“这些都是流民?”赵胤问。
“十之八九是。有从河北逃来的,有从河南避难的,还有从关中千里迢迢南下的。”王猛答道,“按殿下旨意,凡投奔者,皆授田二十亩,免赋三年。青壮编入军屯营,老弱妇孺则安排纺织、养殖等轻役。”
赵胤走近一处正在休息的队伍。士兵——或者说农夫们——见到一大帮当官儿的亲临,慌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赵胤摆手,随意坐在一个木桩上,“从哪里来?”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一个中年汉子鼓起勇气回答:“回官爷,小人是关中扶风人。”
“何以来此?”
汉子眼中闪过痛楚:“胡虏掠边,村寨被焚,父母妻儿皆...皆遇害。”他声音哽咽,“小人侥幸逃脱,一路乞食至此。”
周围一片沉默,不少人低下头,显然有着类似的经历。
赵胤沉默片刻,又问:“如今生活如何?”
汉子眼中重新有了光彩:“蒙光武王恩典,小人分得良田,有屋可住,有饭可食。如今在军屯营,每日操练,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复仇!”
“复仇!复仇!”周围响起一片低吼。
赵胤起身,环视这些面黄肌瘦,但眼神坚定的人们。
“你们放心,”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一天,不会太远。”
离开军屯大营,赵胤与王猛并骑而行。
“保甲法推行如何?”赵胤问。
“已全面铺开。十户一甲,十甲一保,互相联保。既便于征收赋税,也利于维护治安。”王猛答道,“更重要的是,一旦有战事,保甲即可转为运输队、救护队,甚至辅助守寨守城。”
赵胤满意地点头。王猛不愧为治世能臣,将扶桑那套精密的基层组织体系,成功应用到了这片土地上。
“还有一事,”王猛稍作犹豫,“各地士族,对保甲法颇有微词。”
“哦?为何?”
“保甲制度削弱了他们对乡里的控制。以往,佃户只听地主之命;如今,保甲直接对官府负责。”
赵胤冷笑:“乱世用重典,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告诉他们,若想恢复往日特权,不如先去问问胡虏的铁骑答不答应!”
王猛会意:“臣明白。”
前方,淮河转弯处,一座新城正在兴建。城墙已初具规模,城内街道纵横,市井俨然。
“那是...”
“新设的淮安府。”王猛介绍,“完全按照扶桑岛上图纸建造,街道宽阔,排水通畅,有专门的市场区、居住区、官署区。城防也采用最新设计,城墙高而厚。”
赵胤驻马远眺,久久不语。
五百多年前,他们的祖先被迫离开这片土地;现在,他们带着卫护华夏文明的力量和智慧,回来了。
这不是简单的复国,而是一场华夏文明的复兴。
当夕阳西下,将淮河染成金红色时,赵胤站在新建的淮安城墙上,望着眼前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粮仓充盈,兵强马壮,民心所向。
而海外援军、江东子弟的到来,更是证明了他这个“华夏共主”的地位已得到四方认可。
一切准备就绪。
他抬头北望,目光似乎越过千山万水,看到了那片被胡虏铁蹄践踏的中原大地。
“传令三军,秋收之后,誓师北伐。”
身后的将领们轰然应诺,声震四野。
淮河滔滔,仿佛也在回应着这个决定。
驱除胡虏,重塑华夏。
这不再是一个梦想,而是一个正在逐步实现的计划。
而第一步,就从这淮河之滨,从这堆积如山的军粮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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