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粮饼和肉干提供的热量，如同涓涓细流，缓慢滋润着凌天干涸的躯体。污浊的水缓解了喉咙的灼痛。在这片被微光棒照亮的狭小空间里，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斥着沉默与各自的心思。
凌天能感觉到，左臂伤口的麻痒感更强烈了，林薇薇的治愈能量如同最耐心的工匠，持续不断地工作着。他尝试着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对身体失去掌控的无力感正在逐渐消退。
林薇薇依旧抱着膝盖坐在不远处，微光映照着她侧脸的轮廓，带着一种与这末世格格不入的宁静。她没有再主动说话，只是偶尔会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一眼凌天，似乎在观察他的状态，又像是在确认这个传闻中杀伐冷酷的“清道夫”，是否真的不会突然暴起伤人。
沉默，是此刻两人之间最直接的交流，也是一种无声的试探。
最终，打破这片沉默的，是凌天。他喝下最后一口水，将塑料瓶捏扁，发出的轻微声响在管道内显得格外清晰。
“你对‘系统’，怎么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平稳了许多，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随口问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林薇薇身体微微一颤，似乎没料到凌天会突然问这个。她抬起头，对上凌天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抿了抿嘴唇，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在这个人人都依赖系统生存、变强的世界里，显得有些……大逆不道。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诚。或许是这密闭的空间给了她一丝安全感，或许是凌天此刻虚弱的状态削弱了他的压迫感，又或许，是她内心深处也渴望能与人交流这些不被允许的想法。
“我……我不喜欢它。”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清晰的抵触，“它把所有人都变成了……数字。等级、属性、技能、任务……好像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完成它设定的目标，就是为了变得更强，然后去掠夺，去厮杀。”
她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茫和痛苦：“我见过有人为了完成一个‘收集十颗心脏’的任务，去猎杀那些只是躲藏起来的普通人……也见过原本和睦的邻居，为了一件系统掉落的装备反目成仇，不死不休……系统给了我们力量，却也拿走了很多东西。”
凌天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中却并非毫无波澜。林薇薇的话，印证了他前世的许多观察。系统在赋予力量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扭曲着人性，将文明社会的基本道德和伦理，替换成了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所以，”凌天缓缓开口，目光如炬，“你认为我杀那些人，是在……维护某种‘秩序’？你认为我的行为，是‘对’的？”
林薇薇用力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至少，你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他们倚仗系统的力量，欺凌弱小，滥杀无辜。系统没有惩罚他们，甚至可能因为他们‘高效’地完成了弱肉强食的规则而给予奖励。但你惩罚了他们！这难道不对吗？”
她的反问带着一种朴素的正直感，让凌天一时语塞。他复仇、他猎杀，初衷更多是为了自身生存和掠夺能量，所谓的“清理垃圾”，更多是顺势而为，或者说，是他为自己杀戮行为寻找的一个能够自我说服的理由。他从未将自己摆在“正义”的高度。
“对错，并不重要。”凌天避开了她的问题，语气重新变得冷硬，“重要的是力量。没有力量，你的‘对错’毫无意义，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他话锋一转，终于抛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问题，也是他衡量是否能够给予眼前这个女孩一丝信任的关键砝码：“那么，对于一个被系统定义为‘异常’、‘病毒’，并悬赏通缉的‘错误’，你又为什么甘冒奇险？仅仅因为你觉得我‘对’？”
这是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善良是动机，但不足以支撑她做到这个地步。在这个末世，纯粹的善良活不了多久。
林薇薇再次陷入了沉默，这次的时间更长。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显示出内心的挣扎。微光棒的光芒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终于，她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直视着凌天，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不是指你没有系统，而是……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凌天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林薇薇继续说道，声音带着一种探寻的意味：“你面对系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的敬畏，甚至……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的是……敌意。你好像知道这个‘系统’是什么，它为什么会降临。我……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敲击在凌天的心上。
他深深地看了林薇薇一眼。这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得多。她不仅仅是因为善良，更是出于一种对世界现状的深刻怀疑和探寻真相的渴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凌天在权衡，林薇薇在等待。
信任是奢侈品，尤其是在这末世。但有时候，分享秘密，也是一种建立信任的方式，尤其是在双方拥有共同目标（至少是部分共同目标）的时候。
凌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决定，抛出一些碎片，一些经过处理的、足以震撼她，却又不会暴露自己全部底牌的信息。
“系统，不是恩赐。”凌天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万载寒渊，“它是一场试炼，更准确地说，是一场……养蛊。”
林薇薇的呼吸骤然屏住。
“我们所有人，都是被放入蛊盅的毒虫。厮杀，进化，变强，直到决出最后的‘蛊王’。”凌天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而失败的文明……将被格式化，成为胜利者的养料。”
“什……什么？！”林薇薇猛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文明……养蛊……格式化？”这些词汇冲击着她对世界的基本认知，让她浑身发冷。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真相’的一角。”凌天看着她苍白的脸，继续说道，“而我，之所以是‘异常’，没有被系统绑定，或许……是因为我本不该存在于这个‘蛊盅’之内。”
他没有提及重生，只是模糊地暗示了自己的“特殊性”。但这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我猎杀宿主，掠夺能量，是我唯一能在这个规则下生存、并试图打破这个规则的方式。”凌天最后说道，目光锐利地看向林薇薇，“现在，你还觉得，帮助一个试图砸碎‘蛊盅’的‘病毒’，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吗？”
管道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微光棒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林薇薇因为过度震惊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她需要时间消化这骇人听闻的信息。养蛊？文明试炼？格式化？这一切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极限。但不知为何，联想到系统降临后发生的种种诡异和残酷，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凌天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良久，林薇薇才缓缓放下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迷茫，反而燃起了一种异样的火焰。那火焰，名为愤怒，名为不甘，名为……反抗的火种。
“如果……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那这个系统，才是最大的‘错误’！帮助你又如何？与其像蒙着眼睛的牲口一样，在别人设定好的牢笼里挣扎，直到某天莫名其妙地被‘格式化’，我宁愿选择睁开眼睛，哪怕看清楚的是绝望，也要试着去反抗！”
她看着凌天，眼神清澈而决绝：“我不想当蛊虫。”
这一刻，凌天在她眼中，看到了某种与自己相似的东西——那是对强加于身的命运的抗拒。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微不足道的动作，却标志着两人之间，那堵由猜疑和戒备筑成的高墙，裂开了一道缝隙。信任的砝码，在交换了彼此部分秘密和理念后，第一次，倾向了合作的一边。
在这黑暗的深渊之底，两个孤独的灵魂，因为一个颠覆世界的“真相”，初步缔结了反抗的盟约。尽管这盟约依旧脆弱，但希望的种子，已然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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