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提玛带来的信息与那份危险的“礼物”，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魔王意识中漾开圈圈涟漪，但表面依旧平静无波。他没有立刻回应那份同盟的提议，也没有对那份坐标表现出急切。深渊的“善意”总是包裹着剧毒，需要时间析出、甄别。
“你的信息，我收到了。”魔王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仅仅是陈述一个事实，“至于你的提议……我会考虑。”
没有承诺，没有拒绝，只是一个中性的、留有余地的回应。这显然不是莫斯提玛最想听到的答案，但似乎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与这位过于理性的同行者打交道，急迫反而会落入下乘。
她略显失望地撇了撇嘴，那诱人的红唇微微噘起，带着一丝娇嗔般的埋怨：“真是的……还是这么不解风情，连句让人家开心的话都没有。”但她庞大的蜈蚣身躯已经开始缓缓扭动，周围的空间再次开始扭曲、模糊，那股硫磺与异香也渐渐变得浓郁，预示着她的离去。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完全融入那片扭曲的空间时，她忽然停下，回头看了魔王一眼，那只变幻不定的魅魔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啊，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语气轻快，却带着一根无形的刺，“小心那些自以为是的‘光’，亲爱的。”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舰船的层层装甲，投向了遥远不知何处的艾罗迪亚大陆，投向了那些正在后方肆虐的圣骸骑士、星辰之泪与符文之王。
“在面对真正的‘无’时，他们和我们这些‘暗’一样脆弱，甚至……”她拖长了语调，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鄙夷和幸灾乐祸的表情，“更不堪一击。因为他们那套非黑即白的简单逻辑，他们赖以生存的‘秩序’与‘信仰’，在‘那个东西’面前，会碎得比玻璃还快。他们无法理解，在绝对的‘虚无’面前，秩序和混乱，其实毫无分别。”
话音落下，空间猛地一阵波动，如同水镜破碎。莫斯提玛和她那令人窒息的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舰桥内渐渐散去的、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余香，证明她曾到来过。
舰桥内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但空气却仿佛沉重了许多。艾丽西亚和士兵们重新回到岗位，但每个人脸上都多了一层阴霾。莫斯提玛的话，尤其是关于“光”与“暗”在终极威胁面前同样无力的论断，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某些人的心里。
艾丽西亚走到王座下方，行礼后，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陛下，深渊魔女的话，不可轻信。那份坐标，恐怕是陷阱。”
“我知道。”魔王的回答很简单。他缓缓站起身，走向主控星图。那组由莫斯提玛给予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坐标，已经被Nova标注出来，是一个位于已知星域边缘、空间参数极其不稳定的区域。
他没有立刻下令前往，也没有将其删除。他的意志沉静下来，将莫斯提玛带来的所有信息——关于“盲目痴愚者”是所有存在公敌的论断，关于深渊的有限合作意向，关于那份作为“观察样本”的坐标——与之前从铸星者遗迹中获取的冰冷数据，以及故乡毁灭的记忆碎片，放在一起，进行着反复的比对、交叉验证。
Nova的投影在一旁静静矗立，提供着数据支持，将铸星者对“奇点壁垒”的理论模型、深渊对“痴愚者”特性的描述、以及魔王自身编译现实的能力参数，进行着复杂的拟合演算。
结论是清晰而沉重的。
莫斯提玛没有说谎，至少在大方向上没有。“盲目痴愚者”的本质与铸星者的记录高度吻合。它确实是超越阵营、超越常规逻辑的终极威胁。它就像一种规则层面的瘟疫，无法被“杀死”，只能被“隔绝”或“定义”出一个不受影响的领域。
而他现有的力量，可以像糊墙一样，暂时堵住“瘟疫”蔓延的缺口，延缓其侵蚀，就像他在遗迹中做的那样，或者像维持堡垒疆域的稳定。但这需要他持续投入巨大的心力，如同抱薪救火，非长久之计。若要真正创造出铸星者理论中的“现实基准点”，在那片侵蚀一切的虚无之海中建立起永不沉没的孤岛，他对自己这种“编译现实”、“观测定义”能力的理解和运用，必须达到一个全新的、更本质的层次。
他需要更强大的“定义”权柄，需要洞悉自身意识为何能、以及如何能干涉现实的根源。这不是力量的简单积累，而是对自我本质的终极探寻，是对“存在”与“虚无”边界的一次冒险触碰。
前路，不再是征服或统治，而是在一片注定沉没的汪洋中，找到或者……创造出一块足以承载希望的陆地。这条路，比他之前走过的任何道路都更加艰难，更加黑暗，看不到丝毫现成的光亮。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星图，一边是后方领地传来的、关于神选者骚扰的零星战报，那些在旧规则框架内蹦跶的棋子；另一边，是这片广袤星域中，那几处被标记出来的、“盲目痴愚者”活跃或可能活跃的区域，包括莫斯提玛给予的那个坐标。
抉择，显而易见。
神选者的骚扰，不过是旧时代尾声的喧嚣，是棋盘上的余音。艾丽西亚和现有的防御体系足以应对。而“盲目痴愚者”，才是悬于一切之上的、冰冷的丧钟。
他的道路，在更深邃的黑暗里，在那份危险的坐标指向的、正在“生病”的世界里。他需要去那里，近距离观察“瘟疫”是如何发作的，在确保自身不被“传染”的前提下，获取更多第一手的“病例”数据，从而更深入地理解敌人，也更深入地理解自己。
“Nova。”
“在，主人。”
“规划航线，目标：标记坐标点。”
“指令确认。航线计算中……预计将穿越三处不稳定空间褶皱，存在一定风险。”
“无妨。”
“艾丽西亚。”
“陛下！”女骑士立刻挺直身躯。
“后方事务，由你全权负责。固守即可，无需扩张。”
“是！定不负陛下所托！”
命令简洁而清晰地传达下去。舰队开始调整方向，庞大的舰身缓缓转向，引擎重新发出低沉的轰鸣，推动着这支沉默的军团，驶向那片连深渊魔女都称之为“生病”的、未知而危险的空域。
魔王立于舰桥之首，凝视着前方愈发幽暗的星辰。他的身影依旧挺拔孤高，但那份非人的疏离感中，似乎多了一丝明确了的、近乎使命感的决绝。探索、理解、然后……找到那条唯一的生路。这，就是他选定的，未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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