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皇上刚批完一摞奏章,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苏培盛适时递上一盏冰镇酸梅汤,轻声道:“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进来吧。”皇帝啜了口酸梅汤,抬眼便见皇后扶着剪秋的手,端庄地走了进来。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行礼后,在皇帝下首坐了,目光扫过御案上堆积的奏章,温声道:“臣妾见皇上近日神色疲倦,可是前朝事务繁忙?”
皇帝叹了口气:“军务繁杂,各地暑热,已有几处报了旱情,着实令人心烦。”
皇后体贴地劝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臣妾瞧着,今年紫禁城里格外闷热,不如……移驾圆明园?”
皇上闻言,神色稍霁:“朕也正有此意。为先帝守制,已有两年未去了。圆明园水木明瑟,确是避暑理政的好去处。”
皇后立刻接话:“那随行的人选……”
皇上颠了颠手上的十八子:;“你就不必说了,华妃、端妃、齐妃和夏常在,皇子公主生母,曹贵人和欣常在理应随行,莞贵人也同去。”皇帝略一颔首,补充道:“庄嫔与泠常在身怀六甲,庄嫔是个稳重小心的,一直呆在永寿宫中闭门不出,也随着她心意吧,至于富察贵人,车马劳顿恐有不妥,便留在宫中静养吧。”
皇后微笑应下:“皇上思虑周全。敬嫔性子沉稳,就由她留守照应,最是妥当。”
圣驾即将启行圆明园的消息传到六宫,众人皆在准备。这日,富察贵人却由宫女搀扶着,面色稍白地来到养心殿外求见。
皇上不悦地看着她:“太医刚说胎像稳住了,你就到处乱走,如此不稳重。”
“皇上,臣妾……臣妾心中实在不安。”富察贵人一进殿便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这些时日总觉得心悸难安,夜不能寐,总觉延禧宫中有……不干净的东西纠缠。求皇上允臣妾随驾同行,有皇上龙气庇佑,臣妾与龙胎才能安心啊!”
皇上见她满脸憔悴,眼下乌青,微微蹙眉。皇后在一旁温言劝道:“富察贵人,你胎气初稳,实在不宜长途跋涉。留在宫中静养,有敬嫔照应,岂不更稳妥?”
富察贵人却连连叩首,珠钗乱颤:“皇后娘娘慈心,臣妾感激。可……可臣妾实在害怕得紧。唯有在皇上身边,得龙气庇佑,臣妾才能安心养胎。求皇上皇后成全!”
皇上被她求得心烦,又见她确实惶恐不安,终是摆了摆手:“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便跟着吧。只是路上若有不适,即刻回宫,不得延误。”
富察贵人喜极而泣:“谢皇上恩典!谢皇上!”
前往圆明园的路上,富察贵人的车驾格外引人注目。无人知晓,皇后早已命人在她马车内熏了令人心悸不安的药香,又给马匹喂了容易躁动的药物。
“停车!快停车!”她的马车时不时突然停下,不是要水就是要吃食,一会儿又说胸闷气短,非要掀开车帘透气。随行的太医几次诊脉,却只说是孕期心焦,静心便罢。
同行妃嫔的车驾屡屡被她阻断,怨声载道。华妃在车中冷笑着对颂芝道:“瞧她那轻狂样,真当自己怀的是个金疙瘩了。”
途中休息时,皇后走到皇帝身边,轻声道:“皇上,富察贵人这般折腾,臣妾实在担心。她才刚刚见好,就这样不爱惜身子。马车颠簸,她还要时时探头张望,若是再动了胎气……”
皇帝望着远处富察贵人又一次叫停马车的身影,面色不豫:“朕看她是恃孕而骄,故意惹人注目。”
行至一段崎岖山路时,富察贵人的马车突然传来一声惊马嘶鸣。那匹被下了药的马匹终于彻底失控,疯狂地扬起前蹄,车厢剧烈摇晃。
“啊——救命!”富察贵人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随行的侍卫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马车猛地向一侧倾斜,“轰”的一声巨响,整个车厢翻倒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不好了!富察贵人的马车翻了!”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皇帝闻声从御辇中起身,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苏培盛连滚带爬地前来禀报:“皇上,富察贵人的马受惊了,车、车翻了……”
皇上脸色骤变,快步走向事发处。只见富察贵人被宫女从翻倒的车厢中搀扶出来,鬓发散乱,裙裾上已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皇后此时也匆匆赶到,她目光扫过满地狼藉与那摊鲜血,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随即用帕子掩住口鼻,连声叹道:“不中用啊,真真是不中用!还愣着做什么?快传太医!”
“皇、皇上……”富察贵人虚弱地伸出手,脸色惨白如纸,“臣妾、臣妾的肚子……”
皇上看着她身下不断扩大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厉声道:“太医!还不快传太医!”
随行太医连滚带爬地前来诊视,片刻后颤声回禀:“皇上……贵人、贵人见红了,龙胎、龙胎怕是保不住了……”
皇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是一片冰冷。他盯着昏迷不醒的富察贵人,想起她先前频频喊停马车的做作模样,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意:“朕早说过,胎气未稳就不要随行。苏培盛,仔细查清楚,是马匹的问题,还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眼神中的怀疑已经昭然若揭。皇后适时上前,轻声劝道:“皇上息怒,当务之急是救治富察贵人。臣妾瞧着,许是这山路太过颠簸,加上贵人本就胎气不稳……”
皇帝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即刻送她回宫将养。传朕旨意,富察贵人既然身子不适,今后就在延禧宫好好静养,无事不必外出。”
这话语中的冷意,让在场众妃嫔都不禁打了个寒颤。谁都听得出,这分明是要将富察贵人变相禁足了。
富察贵人被送回延禧宫时,已是奄奄一息。太医诊断,不仅龙胎不保,今后也再难有孕。
她醒来后,抚着小腹,泪流不止:“是谁……是谁害了我的孩子……定是有人在那马车上动了手脚……”
这时,太后身边的竹息前来探望,语气平和却带着疏离:“太后娘娘让奴婢传话:贵人既知身怀龙裔,就当谨慎自重。皇上登基后这第一个诊断出是男胎的龙嗣,竟这般没了,实在令人失望。”
富察贵人闻言,哭得更加凄厉,几近昏厥。
几日后,富察夫人递牌子进宫探望。一见女儿形销骨立地躺在榻上,她顿时红了眼眶,却强忍着不让泪落下。她屏退左右,紧紧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我的儿,你受苦了。”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郑太医,家里已打点好了,他定能保住你的性命。如今什么恩宠权势都是虚的,咱们只求你平平安安的。”
富察贵人泪眼朦胧地望着母亲,只见她压低声音道:“经此一劫,你可当明白了?这深宫里步步惊心,咱们富察家的女儿不必争那一时之气,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说罢,轻轻抚着女儿的鬓发,眼中满是心疼与决绝——家族深知这个女儿难堪大用,如今只求她能在这吃人的后宫中活下去。
富察贵人怔怔地听着,眼中的泪水不止地流着。
永寿宫内,沈眉庄听着扶月禀报富察贵人的近况,神色平静。
她轻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思绪飘远。前世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那场假孕风波和可怕的时疫将会席卷宫廷。那些阴险的手段,不像是华妃的风格,倒更像是曹琴默的手笔。
“曹琴默……”沈眉庄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前世这一报还一报,今生可不要怪我了。”
她的目光又转向咸福宫的方向,神色柔和下来:“敬嫔……前世你待我如女,今生我便送你一个女儿,让你晚年有靠。”
夏日最后的蝉鸣声中,沈眉庄轻轻抚过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音符。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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