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坛上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短暂的凝滞之后,是更汹涌的波涛。议论声、惊呼声、质疑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整个问道坛掀翻。
秦峰僵立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白,最后涨成一种羞愤欲死的猪肝色。咽喉前三寸那冰冷的剑尖仿佛还在,幽若那看似笨拙却精准无比的一剑,不仅破了他的招式,更将他多年来建立在“勤学苦练”和“恪守规矩”之上的骄傲与自信,击得粉碎。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她一定是使了什么妖法!对,一定是!”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骨头和幽若离去的背影,嘶声吼道:“站住!你们使诈!这不算数!”
这一声吼,让嘈杂的广场瞬间又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看向状若疯狂的秦峰,又看向那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的骨头。
骨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厌倦,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料到的、并不精彩的闹剧。“使诈?”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铺直叙,“众目睽睽之下,幽若用的,是长留弟子人人皆会的流云式,灵力运转清晰可辨。你倒是说说,我们使了什么诈?”
“你!”秦峰被噎住,他根本说不出所以然,那种被看穿、被瓦解的感觉,并非源于什么诡异的力量,而是源于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对招式本质的洞察。但这种挫败感太强烈,强烈到他不愿承认,只能归咎于对方用了不正当手段。“你定是提前教了她什么破解之法!否则她怎么可能……”
“破解之法?”骨头轻轻笑了一声,这笑声里没有嘲讽,却比嘲讽更让秦峰难堪,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对无知者的怜悯,“流云式第三式,灵力运转共有七处节点,其中三处为枢纽,四处为流转。你方才施展‘云卷’,灵力过于追求声势,集中于‘天池’、‘肩井’两处枢纽,力求快速成型,却导致连接‘曲泽’、‘郄门’两处流转节点的灵力线变得纤细不稳。幽若不过是感知到了你最薄弱的那条线,轻轻点了一下。这需要什么特殊的破解之法?这只需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那些或因恍然、或因深思而屏息的弟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眼睛亮一点,心思静一点,感受深一点。”
“连自己招式的灵力走向都掌控不稳,破绽百出,被人一眼看穿,不思己过,反诬他人使诈。”骨头摇了摇头,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冷意,“秦峰,你这般心性,纵然苦修百年,也不过是练就一身僵硬的空架子,遇到真正的对手,不堪一击。”
“你……你辱我太甚!”秦峰气得浑身发抖,理智几乎被怒火烧尽,他猛地举剑,竟是想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我跟你拼了!”
“秦师兄!不可!”卫昔脸色大变,急忙起身阻拦。在公开课上对客卿动手,这罪名可就大了!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无形的气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秦峰面前,柔和却坚韧无比,将他前冲的势头轻轻挡了回去。秦峰只觉得撞上了一团棉花,无处着力,蹬蹬蹬连退数步,险些摔倒,模样更加狼狈。
众人皆惊,目光齐刷刷看向气墙来源的方向——依旧是那个素衣女子,她甚至连手指都未曾抬起。
这份对灵力精妙至极的掌控力,再次让所有人心中凛然。这位骨头客卿,其修为深不可测!
“拼?”骨头看着被拦下后兀自喘着粗气、双眼赤红的秦峰,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拿什么拼?是你的冲动易怒,还是你那漏洞百出的剑招?”
她不再看秦峰,而是面向全场,声音清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之事,诸位都看到了。我骨头受邀为长留客卿,并非来此传什么歪门邪道,也非来颠覆长留传统。”
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但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长留立派万载,底蕴深厚,先贤智慧如海,这毋庸置疑。然而,后世弟子,若只知墨守成规,死记硬背,将先贤的经典奉为不可逾越的金科玉律,却失了独立思考、勇于求证之心,那便是辜负了先贤创派立说的本意,是舍本逐末!”
“先贤着书,是希望后人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看得更远,而非跪在他们的典籍前,顶礼膜拜,故步自封!”
“修行之路,漫漫修远。‘德’是根基,无德之人,力量越大,为祸越深。但仅有‘德’,而无‘理’,不明所以,不辨真伪,不过是愚昧的善,脆弱的正。”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何为‘理’?是天地运行的法则,是灵力生克的规律,是招式变化的原理!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以德服人,令人敬重;但唯有以理服人,才能让人真正信服,才能让道法传承,不断推陈出新,生生不息!”
“幽若今日胜秦峰,胜的不是修为,不是资历,而是‘理’!她理解了流云式灵力运转的‘理’,所以她能一眼看穿破绽。这,便是我要教给诸位的——用你们的眼睛去看,用你们的心去感受,用你们的头脑去思考,去探寻万物背后的‘理’!”
“若有人认为我这是惑乱人心,是歪门邪道,”骨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面色变幻的保守派弟子和讲师,最终定格在面如死灰的秦峰身上,“大可像今日一样,站出来,用你们理解的‘理’,用你们实实在在的修行成果,来驳倒我。我随时恭候。”
“但若只会空喊口号,固守偏见,甚至恼羞成怒,妄动刀兵……”她语气微顿,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冷而威严,虽只是一瞬,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那便不配与我论道,也不配……称为长留弟子。”
说完这最后一句,骨头不再多言,转身,带着眼中闪烁着崇拜光芒的幽若和激动得小脸通红的糖宝,真正地离开了问道坛。
这一次,再无人敢出声阻拦。
问道坛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每个人都在消化着骨头那番振聋发聩的言论。“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这八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许多弟子心中回荡。
他们开始反思,自己以往的修行,是否太过注重形式和规矩,是否真的用心去“理解”过每一个法诀,感受过每一缕灵气?
卫昔等人脸色难看至极,却哑口无言。骨头没有使用任何攻击性的言语,而是用一场无可辩驳的实战和一番直指核心的道理,将他们所有的质疑和挑衅,都衬得苍白无力。他们可以不服,可以怨恨,但却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去反驳。
秦峰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周围的议论和目光仿佛都离他很远。骨头最后那冰冷的一瞥,让他如坠冰窖。他知道,自己今天不仅输了比试,更输了气度和格局,在众多同门面前,颜面扫地。
笙箫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角落,他摇着扇子,漫步在离开问道坛的石阶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以理服人……哈哈,好一个以理服人!这下,摩严师兄怕是要头疼好一阵子了。”他自言自语,“不过,长留这潭水,也确实需要这样的鲶鱼来搅动搅动了。有趣,当真有趣!”
而绝情殿上,白子画负手而立,远眺着问道坛方向渐渐散去的人群,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天光云影,也映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
她总是这样,能用最直接、最出乎意料的方式,打破僵局,照亮迷雾。
以德服人,是教化;以理服人,是启迪。
她带来的,正是长留沉寂太久之后,所急需的——一场关于修行本质的启蒙。
风波并未结束,但这堂“公开课”的种子,已经种下。只待时日,便会破土发芽,改变许多人的命运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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