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昆仑道争
第2章：九条的棋局
（起）
空间的撕扯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
冰冷，刺骨。
并非寻常意义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浸透灵魂、冻结法力的森寒。空气中弥漫着稀薄的、带着血腥与焦糊味的气息，灵气狂暴而混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激荡着毁灭性的波纹。
方圆的身影从一道扭曲的光晕中踉跄跌出，重重落在坚硬冰冷的岩石上。他单膝跪地，守脉之枪瞬间入手，深深刺入地面，才勉强稳住身形。喉咙一甜，一股腥气上涌，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跨越空间的距离，尤其是强行响应山河社稷图的召唤，从极南的湘西污秽之地直接抵达这极西的万山之祖，对他本就带伤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混沌之气的运转也带着凝滞之感。
但他顾不上调息，猛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的心脏骤然收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天空，是扭曲的。
原本应有的碧空如洗、雪山映日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覆盖了整个昆仑主峰玉虚峰区域的、巨大无比的暗紫色穹顶。这穹顶由无数流转的东洋符文和鸟居虚影构成，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玉虚峰及其周边山脉牢牢封锁在内。穹顶之外，天色尚且正常，穹顶之内，却是一片昏沉暗淡，唯有阵法核心处散发出不祥的幽光。这便是他在落魂涧“看”到的那个阴阳逆阵——「八岐汲灵大阵」的具现化！
而脚下的大地，则在哀鸣。
曾经磅礴浩瀚、滋养万物的昆仑祖脉灵气，此刻变得狂暴而紊乱。肉眼可见的、原本应是纯净金色的地脉之气，被强行从玉虚峰顶抽离，化作一道道浑浊的、夹杂着黑红色煞气的光流，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汇入头顶那暗紫色穹顶的核心，被阵法提炼、吞噬。每一次灵气的剧烈波动，都引动着整个山峦的微微震颤，仿佛这万山之祖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目光所及，满目疮痍。
原本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脊，此刻布满了法术轰击留下的焦黑坑洞与巨大裂痕。破碎的法器、冻结的血迹、甚至是一些残缺的肢体，散落在雪地与岩石之间，无声地诉说着此地刚刚经历、并且仍在持续的惨烈战斗。
喊杀声、法术的爆鸣声、兵刃的交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最近处，就在他降落点下方不远的一处冰崖平台上，战况尤为激烈。陈青鸾那熟悉的身影，正被三名身着白色狩衣、手持念珠或符纸的阴阳师围攻。她的青龙剑罡已然黯淡无光，原本英气逼人的脸庞上沾满了血污与冰屑，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受了重创。她只能凭借精妙的身法和残存的青龙龙气勉力周旋，剑势虽依旧凌厉，却已是强弩之末，每一次格挡都显得异常艰难，险象环生。
更远处，可以看到另一群打扮各异的中原修士，正与一些身着日本武士服或神官服饰的人混战，法术光芒乱闪，不时有人惨叫着从空中坠落。那应该就是云鹤道人所谓的“激进复苏派”与九条麾下的其他力量在厮杀。然而，他们的战斗混乱而无序，甚至彼此间也时有摩擦，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合力去冲击玉虚峰顶的核心大阵。
而最让方圆心神俱震的，是玉虚峰山腰处，那个他曾在“画面”中看到的、已然濒临破碎的封印。
一个由无数金色“卍”字佛印与青色太极道纹交织而成的光罩，如同风中残烛，笼罩着山腰一处不起眼的洞窟入口——那想必就是祖脉核心的一处关键出口。光罩之上，裂痕遍布，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光罩之内，玄苦老僧盘膝而坐的身影，清晰可见。
他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袈裟，干瘦的身躯挺得笔直，双手结印于胸前。但此刻，他周身不再有那种深不可测的禅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燃烧自身的决绝。微弱却纯粹的金青二色光芒，正不断从他体内逸散而出，注入那摇摇欲坠的封印光罩，艰难地抵抗着从峰顶大阵压下的、吞噬一切的幽暗力量。
师父的气息，微弱得如同萤火，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师父…青鸾…”方圆双目瞬间赤红，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无尽心痛与凛冽杀意的气息，如同火山般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守脉之枪感受到主人的意志，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青、金、暗三色光华冲天而起，竟暂时驱散了小范围内的森寒与压抑！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仔细审视全局。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般射出，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流光，直扑下方冰崖，目标——那三名围攻陈青鸾的阴阳师！
“找死！”
一声冰冷的怒喝如同惊雷炸响，守脉之枪携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后发先至，瞬间跨越百丈距离，枪尖未至，那融合了混沌、守护、征伐与巫咸本源的恐怖枪意，已然将三名阴阳师牢牢锁定！
（承）
那三名阴阳师皆是九条英机麾下的精锐，修为高深，战斗经验丰富。在方圆气息爆发、疾冲而来的瞬间，他们便已心生警兆。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枪，三人反应极快，几乎同时放弃了继续围攻陈青鸾，身形暴退的同时，手中念珠挥舞，符纸燃烧，口中急速吟唱。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三重雷壁！”
嗡！嗡！嗡！
三道由无数跳跃的蓝色电弧构成的墙壁，瞬间叠加出现在枪芒之前，雷光闪耀，散发出强大的毁灭与麻痹气息。
然而，面对融合了多种至高力量、含怒而发的守脉之枪，这仓促间布下的防御，显得如此脆弱。
轰！咔嚓——！
第一道雷壁如同纸糊般被枪芒撕裂，爆散成漫天电屑。
第二道雷壁支撑了不到半息，便轰然破碎。
第三道雷壁剧烈扭曲，最终在一声不甘的哀鸣中，被彻底洞穿！
枪势虽被三层雷壁削弱了近半，但余威依旧恐怖！融合了巫咸暗金本源的枪芒，带着一股沉重如山、破灭万法的意境，瞬间追上了暴退不及的三名阴阳师！
“八嘎！”
“护！”
其中两人惊怒交加，疯狂催动法力，身前浮现出式神虚影（一头雪女，一只鸦天狗）试图抵挡。另一人则试图施展遁术逃离。
噗！噗！嗤——！
雪女虚影在枪芒下哀嚎消散，那名阴阳师如遭重击，吐血倒飞。鸦天狗虚影仅仅阻挡了一瞬，便连同其主人一起被枪芒贯穿，当场毙命！试图遁走的那人，也被枪芒边缘扫中，半边身子几乎被打烂，惨叫着跌落冰崖，生死不知。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方圆的身影如同战神般落在冰崖之上，挡在了摇摇欲坠的陈青鸾身前。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那三名阴阳师的下场，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陈青鸾身上。
“青鸾，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陈青鸾拄着断裂的软剑，剧烈地喘息着，看着眼前这突然出现、以雷霆之势解围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哽咽的催促：“我…死不了！快去…救玄苦前辈！峰顶…九条…他的目标是…”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一个平静、冷漠，却带着无形威严的声音打断。
“哦？终于来了吗？我唯一的…知己。”
这个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方圆，乃至附近所有交战者的耳中。
方圆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冷电，穿透混乱的战场与弥漫的烟尘，直射向玉虚峰顶，那「八岐汲灵大阵」的核心之处。
（转）
只见在那暗紫色穹顶的正下方，玉虚峰的最高处，原本象征着神圣与纯洁的雪顶早已被阵法力量侵蚀，化作一片诡异的紫黑色平台。平台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漆黑玉石构筑的、风格古朴的东洋祭坛。
祭坛之上，一道身影负手而立。
他身着纹付羽织袴，身姿挺拔，一丝不苟。金色的眼镜框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遮住了他部分眼神，却更添几分深不可测。他的面容俊朗而冷静，带着一种学者般的儒雅，但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属于上位者的傲慢与漠然，却表明他绝非善类。
正是九条英机。
他并未看向脚下那些蝼蚁般的厮杀，甚至没有多看被他视为“知己”的方圆一眼。他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悬浮在他身前的一枚勾玉——八尺琼勾玉。那勾玉通体浑圆，色泽幽深，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虚空。此刻，勾玉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如同一个无底洞，疯狂地吞噬着从玉虚峰地脉中被强行抽取上来的、浑浊的祖脉灵气。
在九条英机的身后，一道庞大无比的虚影若隐若现。那是一条拥有八个头颅、八条尾巴的巨蛇虚影——八岐大蛇！虚影并非实体，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凶戾、贪婪与毁灭气息。它的八个头颅仰天无声嘶吼，共同构成这「八岐汲灵大阵」的阵眼，加剧着对昆仑祖脉的掠夺。
“方圆君，”九条英机终于将目光从八尺琼勾玉上移开，平静地俯视下来，与方圆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两道无形的闪电碰撞，“你的到来，比我想象中稍晚了一些。看来，湘西的‘小麻烦’，比预期更耗费你的精力。”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与老友闲谈，但话语中的内容，却让方圆心中寒意更盛。对方不仅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对湘西之事也早有预料！
“不过，无妨。”九条英机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完美的弧度，那是一种将一切掌控于手中的自信，“棋局，早已布好。你的到来，不过是让这局棋，多了一枚值得我稍稍认真对待的…棋子。”
他轻轻抬手，指尖在空中虚点。
“就让这‘开胃小菜’，欢迎你的加入吧。”
随着他指尖落下，玉虚峰四周，那暗紫色的穹顶光幕之上，突然亮起了数十个更加深邃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对应着一名气息强大的阴阳师或武士。他们并非杂乱无章地分布，而是隐隐构成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阵势。
同时，原本与“激进复苏派”混战的那些日本异能者，仿佛收到了统一的指令，攻势骤然变得更加凌厉、更有组织，开始有意识地将战团向着方圆所在的冰崖方向挤压、引导。
更令人心悸的是，从玉虚峰各处阴影中，以及那「八岐汲灵大阵」的幽光里，开始爬出或凝聚出各种形态的、由精纯煞气与阴阳术构成的式神造物！它们没有理智，只有杀戮与破坏的本能，如同潮水般涌向尚在抵抗的中原修士，也封堵住了方圆可能突击峰顶的几条路径。
顷刻之间，整个战场的压力陡增！方圆和陈青鸾所在的冰崖，更是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
九条英机，他根本不在意那些底层修士的伤亡，也不在意所谓的“激进复苏派”。他将整个昆仑战场，都化作了他的棋盘！所有进入此地的人，无论是敌是友，都成了他可以利用的棋子！他的目的清晰而冷酷——利用一切手段，拖延时间，确保「八岐汲灵大阵」顺利完成对祖脉灵气的掠夺！而方圆的到来，只是让他将这盘棋下得更加“有趣”一些。
方圆环顾四周，看着在敌人有组织的反扑和式神潮水冲击下，不断倒下、节节败退的中原修士，看着远处封印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师父，又看了看身旁重伤、却依旧咬牙坚持、眼神决绝的陈青鸾。
他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力量对决。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冷酷无比的阳谋！
九条英机算准了一切：算准了中原玄门的内斗不休，算准了“激进复苏派”的短视与可利用性，算准了玄苦师父会不惜性命守护封印，也算准了他方圆一定会来，并且会因师父和同伴的安危而投鼠忌器，被迫在这泥潭般的战场上消耗宝贵的时间和力量！
他明知破局的关键在于摧毁峰顶大阵，击杀九条英机，但通往峰顶的路，已被无数的“棋子”和陷阱层层阻隔。他若强行突破，必将陷入重围，届时别说救人，自身都可能难保。他若留下来清理这些“棋子”，则正中九条下怀，祖脉被抽干，师父油尽灯枯，便是时间问题。
进退维谷，皆是死局！
（合）
“方圆…别管我们…”陈青鸾似乎也看出了这残酷的局势，她忍着剧痛，低声道，“想办法…冲上去…阻止他…”
方圆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峰顶那个从容不迫的身影，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山河社稷图在体内微微震颤，与脚下哀鸣的祖脉产生着微弱的共鸣，试图向他传递着什么信息。混沌双瞳扫视着整个混乱的战场，分析着每一个细节，寻找着那几乎不存在的破局之机。
敌人数量众多，阵法诡异，九条本人更是深不可测。强行硬闯，成功率微乎其微。
必须另辟蹊径！
必须找到九条这看似完美棋局中的…裂痕！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片混乱厮杀的中原修士战团，尤其是那些正与日本异能者死斗的“激进复苏派”身上。云鹤道人…他们虽然理念偏激，甚至可恨，但他们的目的，终究是不愿看到祖脉被外人夺走…
能否…利用这一点？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能引火烧身的念头，在他心中迅速萌芽。
就在这时——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震动，从玉虚峰山腰处传来！
只见玄苦老僧维持的那个封印光罩，在「八岐汲灵大阵」持续的侵蚀下，终于达到了极限！一道巨大的裂痕，如同蛛网般从顶部蔓延开来，瞬间布满了整个光罩！
光罩之内，玄苦老僧猛地喷出一口金色的血液，身形剧烈摇晃，那本就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骤然黯淡下去，几乎感知不到！
封印，即将破碎！
祖脉核心门户，眼看就要彻底暴露在九条英机的面前！
“师父！”方圆目眦欲裂，所有的算计和谋划在这一刻都被抛诸脑后，身体本能地就要不顾一切冲过去！
“呵…”峰顶，九条英机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注定的戏剧高潮。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并非来自封印，也非来自方圆。
而是来自…那一直悬浮于九条英机身后、疯狂汲取祖脉灵气的八岐大蛇虚影！
那虚影的其中一个头颅，原本空洞的眼眶中，竟猛地燃起了两簇幽绿色的、充满尸蛊邪气的火焰！并且，这个头颅猛地扭转，不再是协助吞噬灵气，而是带着一种狂暴的、反噬的意图，狠狠咬向了旁边的另一个头颅！
“什么？！”
一直从容不迫的九条英机，脸色第一次变了！
（第九卷第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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