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那批从广州来的货船，比原定时间晚了三天才到上海。这三天里，领事馆里倒也没什么特别动静，只是高桥副课长偶尔会念叨一句“美国人办事就是不牢靠”，武藤课长则叮嘱码头那边一有消息立刻汇报。
丁陌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每天按时上下班，处理文件，参加例会，偶尔去码头转转。他心里有数，那批货早晚会到，急也没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多余的情绪和动作都可能惹人注意，保持平常心最重要。
第三天下午，消息终于来了。丁陌正在办公室里看一份运输计划，小野主任推门进来，说船到了，正在三号码头卸货。
“货都齐吗？”丁陌放下文件问。
“清单上列的基本都在，就是有几箱的包装有点破损，说是海上颠簸弄的。”小野说，“码头工人已经在卸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丁陌想了想。按规矩，他作为领事馆负责运输协调的专员，货到了去现场看看是分内事。但也不能显得太积极。
“去看看吧。”他站起身，“不过不用太声张，就当是例行检查。”
两人赶到码头时，已经快四点了。“海鹰号”是一艘中型货轮，此刻正靠在泊位上。吊臂正将一个个木箱从船舱里吊出来，码头上堆了一片。威尔逊也在现场，正和一个穿船长制服的人说话，见到丁陌过来，便迎了上来。
“竹下先生，抱歉来晚了，海上遇到了风浪。”
“安全到了就好。”丁陌语气平淡，“货怎么样？”
“大部分完好，就是有几箱包装有点问题，不过不影响使用。”威尔逊指了指旁边两个打开的箱子。
丁陌走过去，蹲下身看了看。箱子里是化工原料，装在密封的金属罐里。有两个罐子外面的包装纸破了，但罐体本身没漏。
“这是什么原料？”他随口问道。
“工业用的催化剂和干燥剂。”威尔逊解释道，“商会在广州有些合作工厂，定期要往上海运原料。”
丁陌点点头，没再多问。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码头上堆放的货物。除了这些化工原料，还有机械零件、电子元件、几台看起来像是发电机的东西。种类挺杂，但确实都是民用物资。
他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默默记着。那些电子元件的包装箱上印着英文标识，发电机是新的，外壳漆得锃亮。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这些都要存到仓库？”丁陌问。
“对。”威尔逊说，“一部分是商会的存货，一部分是客户订的货，暂时存放在我们那儿。”
丁陌没再说什么，只是示意小野主任安排工人继续卸货，自己则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卸货过程。一切都很正常，工人干活麻利，货物摆放整齐，威尔逊那边的人也配合，让检查就检查，让登记就登记。
一个多小时后，货卸完了。丁陌让工人重新封好箱子，准备装车运往虹口的仓库。威尔逊提出用他们自己的卡车运输，丁陌同意了，但要求每辆车必须有一个领事馆的人跟着。
“没问题。”威尔逊很爽快，“正好秋元君在仓库，他可以负责交接。”
车队出发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丁陌没有跟车去仓库，而是回了领事馆。他知道，有秋元在那里盯着，出不了大问题。而且他也不想表现得对这批货太在意——一个普通官员，把分内事做完就行了，没必要追着不放。
第二天一早，秋元照常来送工作日志。小伙子眼圈有点黑，但精神还不错。
“竹下先生，货都入库了，清单在这里。”秋元递过来一份手写的记录，“我按您交代的，把所有货物都登记了一遍。”
丁陌接过清单，扫了一眼。记录得很仔细，箱子数量、大概重量、存放位置都写清了。
“辛苦了。”丁陌把清单放在桌上，“昨晚在仓库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秋元说，“威尔逊先生那边的人很配合，就是……”
“就是什么？”
秋元压低声音：“有一台机器，他们单独放在仓库最里面的货架上，还用帆布盖着。说是精密测量仪，很贵重，不能碰。”
丁陌心里动了动，但面上没什么变化：“既然是贵重设备，保管得小心些也是应该的。他们没说什么别的？”
“没说。”秋元摇摇头，“就是今天下午他们会派技术人员过来调试设备，我想着到时候可以看看。”
“嗯。”丁陌点点头，“你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别太刻意。”
“明白。”
秋元离开后，丁陌拿起那份清单又看了看。那台“精密测量仪”被记在了最后一页，备注写的是“精密设备，单独存放”。很简单的描述，没什么特别。
但丁陌知道，威尔逊把这么一台设备放在仓库里，还特意叮嘱不能碰，肯定有原因。不过，那不是他该深究的事。他现在的身份是日本领事馆的职员，职责是确保合作顺利，货物安全，其他的一概不管。
午饭后，丁陌在走廊里遇到高桥。高桥看起来有点兴奋，拉着丁陌到一边说：“竹下君，美国商会那边又提了个请求。”
“什么请求？”
“他们想租用我们几台民用型号的电报机，说是他们自己的设备太旧了，信号不好。”高桥说，“当然，付租金。”
丁陌想了想。这个请求本身没什么问题，民用电报机不是敏感设备，租出去收点租金，对领事馆来说是笔小收入。但威尔逊为什么突然要租这个？
“你答应了吗？”他问。
“还没，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可以答应，但要加几条限制。”丁陌说，“第一，机器只能放在他们仓库里用，不能带出去。第二，使用的时候要有我们的人在旁边——秋元就可以。第三，只能用来发普通商业电报，不能涉及任何敏感内容。”
“好，我记下了。”高桥拿出笔记本，“那我下午去跟他们谈？”
“下午我要去仓库一趟，正好顺便提一下。”丁陌说，“你先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说领事馆原则上同意，具体细节当面谈。”
“行。”
下午两点，丁陌开车去了虹口的仓库。到的时候，仓库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秋元正在门口清点一批新到的货，见到丁陌，迎了上来。
“竹下先生。”
“威尔逊在吗？”
“在，在里面的办公室。”
丁陌走进仓库。今天仓库里货不多，显得很空旷。威尔逊的办公室在仓库最里面，门关着。丁陌敲了敲门。
“请进。”
推门进去，威尔逊正坐在桌前看文件，见到丁陌，笑了笑：“竹下先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路过，顺便看看合作情况。”丁陌在对面坐下，“听高桥君说，你们想租用电报机？”
“对。”威尔逊放下文件，“商会有时候需要和外地联络，原来的设备太老旧了，想借几台好点的用用。”
“这事领事馆同意了。”丁陌说，“不过有些条件。”
他把跟高桥商定的几条说了一遍。威尔逊听完，点点头：“可以接受。机器就放在仓库里用，秋元君可以在旁边看着。至于电报内容……放心，都是生意上的事，没什么敏感的。”
“那就好。”丁陌站起身，“我出去转转，看看货物保管得怎么样。”
“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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