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动车子，朝外滩方向开去。半小时后，车停在汇丰银行大楼附近。他下车，走进对面的一家咖啡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杯咖啡。
这个位置很好，可以清楚地看到银行大楼门口的情况，又不容易被人注意。
丁陌慢慢喝着咖啡，眼睛却看着窗外。他在等人——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他看到几个穿西装的人从银行大楼里走出来，看样子是银行职员。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公文包，一边走一边和同事说话。
丁陌认出了那个人。是汇丰银行信贷部的副经理，姓李，他以前在领事馆的宴会上见过。这人和日本商社有业务往来，经常出入领事馆，算是半个熟人。
更重要的是，这人有个习惯——每天下午这个时候，会去银行隔壁的烟纸店买烟。
丁陌付了咖啡钱，起身走出咖啡馆。他绕到银行大楼侧面，在烟纸店对面的巷口停下，装作等人。
果然，几分钟后，那位李经理从银行侧门出来，走进烟纸店。丁陌看准时机，快步走过去，在烟纸店门口“偶遇”了正要出来的李经理。
“李经理，这么巧？”丁陌笑着打招呼。
李经理一愣，随即认出了丁陌：“竹下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来附近办点事。”丁陌说，“正要回去，没想到碰到您。”
两人寒暄了几句。丁陌看似随意地问：“李经理最近忙吗？听说银行业务挺多的。”
“可不是嘛。”李经理叹了口气，“最近军方有几笔大额汇款，都是往武汉、长沙方向的，说是工程款。手续麻烦，还得加急处理。”
丁陌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工程款？看来那边要有大建设了。”
“谁知道呢。”李经理摇摇头，“我们只管按指令办事，不该问的不同。对了，竹下先生，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您忙。”
看着李经理离开的背影，丁陌转身走进烟纸店。他买了包烟，付钱的时候，趁店主找零的工夫，迅速把一个叠成小方块的字条塞进了柜台角落的缝隙里。
那是给军统的死信箱。烟纸店的老板是军统的外围眼线，这个点丁陌很久以前就摸清了，但从没用过。今天第一次用，是因为这条情报太重要，必须通过最隐蔽的渠道。
字条上写得很简单：“据悉日军近期在华中地区大规模集结工程部队，调运筑路架桥物资，疑似为重大军事行动做前期准备。消息来源为银行汇款记录及铁路运输异常，具体规模、时间不详，建议密切关注。”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有情报。而且特意点明了情报来源——银行汇款和铁路运输，这些都是高层才可能接触到的信息。即使字条被发现，怀疑的焦点也会指向银行或铁路系统的高层，而不是领事馆的一个普通职员。
做完这些，丁陌离开烟纸店，开车回了领事馆。
接下来是红党那边。
这个更难。红党的交通线不如军统发达，传递信息慢，而且风险更大。但丁陌想到了一个办法——通过铁路，利用那批往武汉运送的药品。
他找来山口宏。
“山口课长，还得麻烦你件事。”
“竹下君请讲。”
“我那个在汉口的朋友，药品收到了，很感谢。”丁陌说，“但他那边又急需一批医疗器械，主要是手术器械和消毒用品。能不能再帮忙运一次？”
“这次量多大？”山口宏问。
“不大，也就两个箱子。”丁陌说，“关键是时间紧，最好明天就能发车。”
山口宏翻了翻车次表：“明天下午有一趟往武汉的军列，车尾可以加挂一节行李车。我安排一下，把你的货放进去。”
“太感谢了。”丁陌递过一个信封，“这是运费和一点心意。”
“竹下君太客气了。”山口宏接过信封，掂了掂，“放心，一定安全送到。”
从铁路调度站出来，丁陌直接去了码头仓库。陈世雄已经按他的吩咐准备好了两个木箱，里面装着手术器械、纱布、酒精等医疗器械，都是红党那边急需的物资。
丁陌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然后，他取出一个极薄的小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塞进一捆纱布的中间层。
油纸包里是一份预警信息，比给军统的那份详细一些。提到了平汉铁路沿线的异常运输，工程部队的集结，物资的流向，以及分析——日军可能在为一次大规模南下攻势做准备。建议提前转移沿线根据地的人员和物资，做好应对准备。
信息是用密语写的，只有红党内部才能解读。即使被发现，也只是一堆看不懂的符号。
“明天下午送到铁路调度站，交给山口课长。”丁陌对陈世雄交代，“就说是我朋友托运的医疗器械，手续都办好了。”
“明白。”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丁陌开车回住处，路上经过外滩。冬夜的黄浦江漆黑一片，只有几艘船的灯火在江面上摇晃，像鬼火一样。
他把车停在江边，下车点了支烟。江风吹来，冷得刺骨。
他知道，自己已经尽了力。两份预警，通过两个完全不同的渠道，传递给了两个不同的方面。情报内容都做了处理，即使泄露，怀疑的焦点也会指向银行、铁路系统的高层，而不是他这个小职员。
至于他们能不能重视，能不能及时应对，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时间的验证，等待历史的展开。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那么再过几个月，一场规模空前的战役就会打响。国军会溃败，大片国土会沦陷，无数百姓会流离失所。
但这一次，因为他的预警，也许会有些不同。也许国军能提前准备，减少损失；也许红党能及时转移，保存力量；也许百姓能提早疏散，少受苦难。
哪怕只是微小的一点改变，也是值得的。
丁陌掐灭烟头，回到车上。发动引擎时，他看了眼后视镜。镜中的自己，神色平静，眼神深沉。
他知道，风暴就要来了。
而他，已经发出了预警。
虽然无声，虽然无形，但那是一声警钟，在深夜里敲响。
接下来，就是看这场风暴，会如何席卷这片土地。
而他，将继续潜伏，继续战斗。
像一颗埋在深处的种子，在黑暗中等待破土的时机。
直到那一天真正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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