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离春节只剩几天光景了。上海的街头难得有了些过年的气象——绸布庄挂出了大红的春联和年画,糕饼铺子的橱窗里堆起了高高的八宝饭和年糕,孩子们穿着新棉袄在弄堂里追逐,零星的鞭炮声时不时从某个角落响起。
但这表面的喜庆,就像一层薄薄的糖衣,轻轻一碰就碎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座城市深处那股子紧张劲儿,非但没因为年关临近而缓解,反倒像绷紧的弦,越来越紧。
丁陌像往常一样,早上八点准时走进领事馆。走廊里遇到几个同事,互相道了声“新年好”,笑容都显得有些勉强,眼神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个年,怕是过不踏实了。
办公室里炭火盆烧得正旺,铜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丁陌脱下厚呢子大衣挂好,在办公桌前坐下。桌上已经堆了几份文件——码头下月的运输计划、铁路车皮调度申请、几份需要他签字的报销单。他一份份地翻看,一份份地处理,动作不紧不慢,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那份关于“一号作战”的预警送出去已经快一个月了。军统那边应该有反应了,红党那边也该收到消息了。但他们到底有没有重视?有没有采取行动?这些他都无从得知。他只能像现在这样,在日常工作的蛛丝马迹中,一点点地观察、分析、推断。
上午十点,丁陌去了趟银行。名义上是为领事馆的几笔汇款业务,实际上是想探探风声。汇丰银行信贷部的李经理见到他,比往常热情得多,又是让座又是泡茶,还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洋点心。
“竹下先生,您来得正好。”李经理关上门,压低声音,“前些日子您提醒我的那件事……还真有点蹊跷。”
丁陌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事?”
“就是您上次无意中说起,军方往武汉、长沙方向的工程款汇款特别多。”李经理往前凑了凑,“这半个月,那些汇款突然少了,而且有几笔已经拨出去的款子,听说被临时叫停了。”
“叫停了?”丁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
“是啊。”李经理的声音压得更低,“我有个朋友在陆军省财务课做事,他说上头最近突然下文,要求重新审核所有大额工程支出,特别是往华中方向的。有些已经批了的预算,现在要重新评估,有些项目干脆就暂停了。”
丁陌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在快速盘算:工程款被叫停,这意味着日军的计划可能出现了变数。是因为预警起了作用,国军那边加强了防备,打乱了日军的部署?还是日军内部发现了泄密迹象,暂缓了行动?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说明他送出的情报已经产生了影响。
“这种事,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妙。”丁陌放下茶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锦盒,推到李经理面前,“快过年了,一点小意思,感谢李经理这一年对领事馆业务的照顾。”
李经理一愣,连忙推辞:“竹下先生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丁陌微笑道,“就是支钢笔,我前些日子托人从香港带回来的,听说写字很顺畅。李经理常要签字批文件,用得上。”
李经理这才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果然是支黑色的派克钢笔,笔帽上镶着细细的金圈。他拿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这……这太贵重了。”
“小玩意儿而已。”丁陌说,“对了,李经理,您身上这支钢笔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不妨试试新的。”
李经理这才想起自己胸前口袋别着的旧钢笔,连忙摘下来:“是啊,这支用了五六年了,笔尖都磨秃了。”
两人交换了钢笔。丁陌接过那支旧钢笔时,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笔身上还带着体温的金属部分。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意识波动——那是李经理残留在这支笔上的“印记”。
他不动声色地将旧钢笔收进西装内袋,又和李经理聊了几句业务上的事,便起身告辞。
回到车上,丁陌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调动起【心理镜像】的能力。
眼前的黑暗渐渐浮现出破碎的画面——那是李经理最近几天的记忆片段。
片段一:办公室里,李经理对着电话点头哈腰:“是,是,那几笔工程款已经暂停了……对,按您说的,等新的通知……”
片段二:银行走廊,李经理和一个穿陆军制服的人擦肩而过,那人低声说了句:“最近风声紧,办事小心点。”
片段三:家中书房,李经理对着账本叹气,对妻子说:“这年头,生意难做啊。军方那边的款子说停就停,咱们那些垫出去的钱,不知什么时候能收回来……”
片段四:还是办公室,李经理收到一份内部通知,上面写着:“即日起,所有涉及华中地区的军事汇款,需经特别审查小组复核……”
画面渐渐消散。丁陌睁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情报确认了——日军内部确实因为泄密事件,暂缓了“一号作战”的相关部署。财务系统在收紧,工程款被叫停,运输计划被审查。这场危机,因为他的预警,至少在时间上被推迟了。
但丁陌知道,事情还没完。“一号作战”这样规模的攻势,不可能因为一次泄密就取消。最多是调整时间,或者改变一些细节。
他需要继续观察,继续准备。
发动车子,丁陌没有回领事馆,而是去了铁路调度站。他想看看铁路运输那边有什么变化。
山口宏正在办公室里发火,几个手下垂着头站在桌前,大气不敢出。见到丁陌进来,山口宏挥挥手让手下先出去,自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
“竹下君,你来得正好,我快被烦死了。”
“怎么了?”丁陌在对面坐下。
“还能怎么?车皮调度的事!”山口宏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啪地拍在桌上,“你看看,这是昨天刚下来的新规定——所有往郑州、武汉方向的工程材料运输,全部暂停待审。已经装车的要卸下来,已经在途的要原路返回。”
丁陌拿起文件看了看。确实是运输课正式下发的通知,措辞严厉,要求“彻查所有异常运输申请”。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谁知道!”山口宏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一口,“听说是上面怀疑运输系统有漏洞,被人利用了。现在要全面清查,凡是涉及工程材料、架桥设备、铁轨枕木的,一律暂停。”
丁陌心里有数了。看来调查的范围在扩大,从财务系统延伸到了运输系统。这也是合理的——工程材料的异常运输,确实是明显的破绽。
“那咱们这边……”他试探着问。
“按规矩办呗。”山口宏吐出一口烟,“该停的停,该查的查。不过我留了个心眼——你上次托我运的那两箱医疗器械,我放在一批普通药品里一起运走了。那批货手续齐全,货物也正常,应该不会引起注意。”
“多谢山口课长。”丁陌松了口气。那两箱医疗器械里藏着给红党的预警信息,如果被扣下来检查,风险就大了。
“谢什么,举手之劳。”山口宏摆摆手,“倒是你,最近小心点。我听说特高课那边又活跃起来了,好像在查什么泄密案。虽然跟咱们没关系,但被他们盯上总归麻烦。”
“我明白。”
喜欢深渊谍影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深渊谍影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