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鼓!进攻!”
洛阳的声线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战场的沉寂,尾音裹着燥热的风,滚向阵前每一处角落。
这是是决定战局的一击,容不得半分差错。
身旁的旗语兵早有准备,双臂猛地扬起,那面绣着“大华”二字的杏黄大旗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先是竖直高举,再是斜向前指,最后重重向下一压。
这组连贯的旗语,如同一道无声的命令,瞬间传遍全军。
与此同时,三名传令兵夹紧马腹,嘴里发出短促的呼哨,胯下战马人立而起,随即朝着前军、侧翼、高地三个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过滚烫的地面,扬起阵阵尘土。
“咚——!”
第一声战鼓如巨石坠地,沉闷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颤。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踵而至,“咚咚、咚咚”,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后竟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鼓点,“咚咚咚咚咚咚——”,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又像是雷霆在云层里炸裂。
鼓点砸在每个教众的心上,将连日行军的疲惫、对蛮族的仇恨,全都燃成了一股悍不畏死的冲劲。
“杀!”
阿大站在楔形冲锋阵的尖端,率先发出一声怒吼。
他赤着的臂膀上青筋暴起,左手的精铁盾牌死死护在胸前,盾面“大华”二字在日光下闪着。
右手的长枪斜指前方,枪尖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
他身后的八百前军教众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紧随其后——前排教众与他一样,以盾为墙,以枪为刺。
后排教众则高举长戟,戟刃在阳光下连成一片雪亮的光带。
他们踩着鼓点,脚步整齐划一,“踏、踏、踏”的脚步声与鼓点共振,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前军冲到半途时,村寨两侧的高地上,殷副教主猛地将手中的令旗向下一挥,沉声道:“放箭!”
一千二百名弓弩手早已拉弓如满月,听到命令,手指同时松开弓弦。
“嗡——”的一声,千支箭矢同时离弦,如同一群黑色的蝗虫,密密麻麻地遮天蔽日,朝着蛮族的防御阵形扑去。
箭雨划破空气的呼啸声,盖过了战场上的呐喊,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狠扎进蛮兵的阵列里。
“盾!举盾!”蛮族阵中,南蛮子们嘶声大喊。
前排蛮兵慌忙将手中的皮盾、木盾举过头顶,试图阻挡箭雨。
可他们的盾牌本就简陋——树皮拼的盾挡不住利箭的穿透力,兽皮蒙的盾也只能勉强抵消部分力道。
霎时间,“噗嗤、噗嗤”的声响不绝于耳,那是箭矢穿透皮肉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蛮兵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有的箭射中了肩膀,鲜血顺着手臂淌下,染红了粗糙的皮肤。
有的箭穿透了喉咙,蛮兵捂着脖子,嘴里嗬嗬作响,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还有的箭射中了腿弯,蛮兵惨叫着跪倒在地,被后面涌上来的同伴踩在脚下。
短短数息,箭雨便已结束,蛮族阵前倒下了一片蛮兵,鲜血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蒸腾着热气。
而此时,阿大率领的前军已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冲到了蛮族防线的前沿。
“铛!”“噗!”“咔嚓!”
武器碰撞的声音瞬间爆发。阿大的长枪率先刺出,精准地从一面皮盾的缝隙中穿过,直刺后面蛮兵的胸膛。
那蛮兵瞪大了眼睛,脸上还带着惊愕,身体却已被长枪挑飞,鲜血溅了阿大一脸。
阿大毫不在意,左手盾牌猛地向前一撞,将旁边一名挥刀砍来的蛮兵撞得连连后退,右手长枪顺势横扫,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他身后的教众也与蛮兵缠斗在一起。教众的铁盾挡住了蛮兵的骨刀、木矛,发出“铛铛”的撞击声;长枪、长戟则借着盾牌的掩护,不断向前突刺,收割着蛮兵的性命。
蛮兵们虽力大无穷,却抵不住教众武器的精良与配合的默契,前排的防御阵型,竟被前军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合围!快合围!”蛮族首领看得目眦欲裂,他没想到大华教的前军如此凶悍,竟能在片刻间突破防线。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骨刀,指着前军的两侧,嘶吼道:“左边的人绕过去!右边的人堵住缺口!把这群杂碎围起来!”
阵中两侧的蛮兵闻声而动,纷纷放弃了正面防御,嗷嗷叫着向阿大前军的侧翼包抄过来。
他们身材魁梧,脚步迅捷,眼看就要形成合围之势,将这支孤军深入的前军彻底包围、歼灭。
“哼,早就料到你会来这一手。”高坡上,洛阳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右手猛地向前一挥,对身旁的旗语兵道:“中军压上!连接阿大、阿二!”
旗语兵立刻挥动大旗,一道“中军推进”的指令,迅速传向后方。
洛阳身后的两千步军方阵,瞬间如潮水般向前涌动。
教众们肩并肩,手中的长戟整齐地斜指前方,形成一道密集的戟林。
他们踩着沉稳的步伐,分作两路——一路朝着阿大的前军侧翼而去,另一路则朝着阿二的侧翼方向靠拢。
而此时,阿二早已率领一千五百名侧翼教众,如鬼魅般缠上了试图合围前军的蛮兵。
阿二手中的阔背环首刀劈砍如电,一刀便将一名蛮兵的木矛砍断,随即刀势不减,顺势劈向对方的肩膀,将其手臂硬生生砍了下来。
他麾下的教众也个个悍勇,或挥刀,或用短弩,死死咬住蛮兵的侧翼,不让他们前进一步。
“该死!”蛮族首领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
他本想趁着前军孤军深入,用两侧的兵力将其合围歼灭,却没想到被阿二的侧翼缠住。
如今大华教的中军又压了上来,若是让他们与前军、侧翼连接起来,自己的合围计划不仅会落空,反而可能被对方反包围。
情急之下,蛮族首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转头对身后的亲兵道:“让后面的人!绕到他们的后面!大迂回!把这群大华狗全都包起来!”
可他的话音刚落,洛阳便已看穿了他的意图。
洛阳勒住马缰,胯下的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却稳如泰山,对着传令兵厉声道:“告诉殷副教主!注意后方!弓弩手转向,监视蛮族后侧动向!再让中军加快速度,务必在蛮族迂回部队形成包围前,与阿大、阿二汇合!”
传令兵领命而去,高地上的殷副教主接到命令,立刻调整部署,让半数弓弩手转过身,箭头对准了蛮族阵形的后方。
而中军的教众们,也加快了脚步,“踏、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如同一道移动的铁墙,朝着前军与侧翼的方向快速靠拢。
战场上的局势,瞬间变得更加紧张,大华教要连接三路兵力,打破蛮族的合围蛮族则要拼死完成大迂回,将大华教反包围。
而大连子村的土寨墙不高,却成了此刻村民们唯一的“观景台”。
数十号村民挤在墙垛后面,有的扒着粗糙的土坯,有的踩着半旧的木梯,连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孺,也悄悄从门缝或窗棂里探出头,目光死死黏着寨外那片厮杀正酣的旷野。
尘土被马蹄踏得漫天飞扬,金铁交鸣的脆响混着喊杀声,隔着半里地都能听得真切。
蛮兵的嘶吼如兽,大华教众的呐喊沉凝如雷,时而有中箭的蛮兵发出凄厉的惨叫,时而有教众被蛮兵的木矛挑飞,鲜血溅在黄土地上,瞬间被蒸腾的热气烘出一股腥甜。
村民们的脸都白了,有人扯着衣角的手在发抖,有人下意识地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两伙吃人的猛兽在拼命,而他们这小小的村寨,就是猛兽嘴边的一块肉。
“族老,您给拿个主意吧!”人群里,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颤音。
他叫二柱,是村里的猎户,平日里也算胆大,可此刻看着寨外那黑压压的人影,腿肚子都在转筋。
他身旁的老者,正是村里的族老福伯。福伯年近八旬,头发胡子都白了,脸上刻满了沟壑般的皱纹,此刻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手里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被他攥得几乎要嵌进掌心。
“我……我能有什么主意?”福伯的声音干涩得像被晒裂的土地,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最凶的事不过是山匪抢粮,哪见过这般阵仗。
“一边是杀人不眨眼的蛮子,去年隔壁李家坳,就是被他们屠了个干净,男人的头挂在树梢,女人和孩子被拖走,至今没个音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的妇孺,喉结滚动了一下,“可另一边……是大华教啊!前些日子从西境逃来的货郎说,那是群叛军,比官府还狠,烧杀抢掠不说,还……还吃人!”
“吃人?”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吓得尖叫一声,慌忙捂住孩子的耳朵,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那可怎么办啊?这不是前有狼后有虎吗?不管哪边赢了,我们都没活路了!”
“闭嘴!”福伯低喝一声,可他自己的额头上,也早已布满了冷汗。
他没见过大华教,也不知道货郎的话是真是假,可“叛军”两个字,就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大商王朝虽远,可官府终究是官府,大华教再怎么说,也是反贼。可……可那南蛮子,是真真切切会屠村的啊!
就在众人乱作一团,连福伯都六神无主的时候,村寨西侧那道几乎与山岩融为一体的侧门,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叩叩”声。
那声音很有节奏,三短一长,是村里人才知道的暗号。
“谁?”守在侧门附近的一个年轻人紧张地端起了锄头,声音发紧。
这侧门本是村里人为了防备山匪,偷偷挖的应急通道,藏在一片灌木丛后面,门板是用和山岩同色的树皮包裹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沙哑却熟悉的声音:“是我,小链子村的老张头!快开门!”
“张老汉?”年轻人愣住了,转头朝福伯喊了一声。
福伯心里咯噔一下——小链子村离这儿不过三里地,张老汉怎么会跑到这儿来?难道……他不敢往下想,连忙拄着拐杖快步走过去:“快开门!小心点!”
年轻人连忙卸下门后的顶门杠,轻轻拉开一条缝。
一道狼狈的身影立刻挤了进来,正是张老汉。
他身上的粗布衣裳被划得破烂不堪,脸上沾着尘土和血迹,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一进门就扶着门框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跑了很远的路。
“砰”的一声,年轻人连忙把门重新关上,又用顶门杠死死顶住。
门板合上的瞬间,与旁边的山岩、灌木丛完美地融为一体,若不凑近了摸,根本看不出这里藏着一道门。
“老张头,你怎么来了?”福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是不是小链子村……也被蛮子盯上了?”
张老汉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抬起布满老茧的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和血,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何止是盯上……是差点被屠了啊!”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在场的村民都愣住了。张老汉看着众人惊愕的脸,眼眶一红,哽咽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昨天后晌,那群蛮子突然就冲进了村,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我家老婆子,还有隔壁的王小子,都没跑掉……”他抹了把眼泪,声音陡然拔高,“就在我们以为全村都要完了的时候,大华教的人来了!是他们冲进来,把蛮子赶跑的!”
“你说啥?”二柱第一个跳出来,满脸不信,“大华教?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叛军?他们会救你?你是不是被打糊涂了?”
“我糊涂?我清醒得很!”张老汉急了,指着自己的胳膊。
“你们看!这伤就是蛮子砍的,是大华教的一个小教头,用他的药给我敷上的!若不是他们,我这条老命早就没了!”
他顿了顿,又道,“货郎的话我也听过,可我亲眼所见,大华教的人虽凶,却没动我们村里剩下的人一根手指头。他们杀的是蛮子,救的是我们这些大商的百姓!”
“真……真的?”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眼里满是怀疑。“可他们是叛军啊……”
“叛军怎么了?”张老汉梗着脖子,声音洪亮了几分,“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大商国人!南蛮子呢?他们是要把我们斩尽杀绝,把女人孩子拖去当奴隶的!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你们不懂吗?”
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重下来,“你们看看寨外,他们正打得胶着。可我听说,大华教的人是赶了十几天的路来的,早就累得不行了。要是他们撑不住,被蛮子赢了……你们觉得,蛮子会放过大连子村吗?下一个被屠的,就是我们啊!”
福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张老汉。他仔细观察着张老汉的神色——没有说谎时的闪躲,只有经历过生死的后怕,和一种急切的真诚。
张老汉的话,像一把锤子,敲在他心里那杆摇摆不定的秤上。
“是啊,叛军再坏,也是大商人,蛮子再“远”,却是要人命的豺狼。”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落在那些抱着孩子的妇人身上。
妇人们的脸上满是恐惧,有的在默默流泪,有的紧紧抱着孩子,像是要把孩子融进骨血里。
福伯的心猛地一揪——“若是落在蛮子手里,这些女人和孩子,下场不堪设想。”
“就算大华教真的如传闻般凶悍,就算他们会胡作非为……他闭了闭眼,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大不了,也是大商人的种,总比落在蛮子手里,被折磨致死,或者生下来就是奴隶要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福伯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花白的胡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紧了紧手中的枣木拐杖,猛地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都别慌了!”他的声音不再干涩,反而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张老汉的话,我信了!”
他转头看向守在正门的几个壮丁,大声下令:“打开正门!把村里的锄头、镰刀、柴刀都拿出来!男人们跟我上寨墙!女人们去搬石头、烧开水!我们……帮大华教一把!攻击蛮子的后方!”
“族老,这……”有人还在犹豫。
“犹豫个屁!”福伯瞪圆了眼睛,“是等着蛮子冲进来屠村,还是拼一把?!”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村民们心中的勇气。是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王二柱第一个举起了手中的锄头:“我去!谁怕谁!杀蛮子!”
“我也去!”
“算我一个!”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恐惧被求生的欲望取代。
男人们纷纷跑回家,扛出锄头、镰刀,甚至还有人拖出了平日里打猎用的弓箭。
女人们则快速行动起来,有的搬起一块块石头堆在寨墙上,有的跑进厨房,烧起了滚烫的开水。
福伯看着眼前这一幕,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
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上寨墙,目光望向寨外那片厮杀的战场。
阳光正好,大华教的“大华”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在召唤着他们。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旁观者。
他们要为自己,为家人,为这大连子村,拼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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