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他通晓一种特殊丈量之法，便是形状怪异的畸零田也能测算精准。这几日已助多家厘清地界，据说还揭出不少隐田纠纷。
凤姐眸光一闪，抬手示意停轿。待仆从退至数十步外，平儿不解道：
奶奶这是......？
凤姐揉着额角沉思片刻，突然问道：
他所丈量可确实精准？
袭人当笑话说的，奴婢也未细问。奶奶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速去打听清楚，究竟何等田地都能丈量，精度几何。
平儿正要应声，忽觉不妥，压低声音道：
奶奶莫非想查咱家田产？这...这事恐怕......
凤姐神色肃然：
这些年我总觉得收成有异。辽东的皇庄自有宗人府鱼鳞册为凭，谅无人敢作假。但城外那些私产，倒要好好查一查。
平儿急得跺脚：
奶奶三思！这些田地可都是赖家、周家经手的，若贸然查账，岂不是与他们撕破脸？
凤姐忽而冷笑：
谁说是我要查？分明是老太太的意思！
（十日后，皇宫养心殿）
太上皇倚在龙纹榻上，案头堆满户部呈报的田亩数据。略览最后汇总，便觉额角生疼。
承元帝同样眉头紧锁：
近日朝中大臣多有暂停婚约者。议亲阶段的尚可转圜，那些即将完婚的若突然悔婚，只怕要闹出人命来。
但真正棘手的并非他们，而是那些与表亲联姻甚至育有子嗣的朝臣家族。近日多位大臣托病不朝，正是在观望此事进展。
况且二皇子、八皇子与九皇子的王妃皆出自表亲之家。此事若公之于众，不仅朝臣颜面扫地，皇室威严亦将受损。
太上皇明白承元帝言下之意。何止三位皇子娶了表姐妹，皇室与诸多宗亲历来都有这等姻亲关系。谁知传承千年的婚俗竟暗藏如此隐患？
唉，此事终究难以遮掩。即便不公布这份数据，那些大臣就不会私下查证？顺天府与户部此次太过疏忽，如此重大的事态竟视若无睹！
此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本。但若置之不理或刻意隐瞒，同样贻害无穷。皇儿既为大乾天子，可有万全之策？
承元帝嘴角微动，心道此刻倒想起朕是皇帝了？却仍正色道：父皇，此事尚有转机，无非是缓兵之计。对外宣称事关重大需详加考证，命户部扩大调查范围。
同时暗中在民间散播消息，适当夸大实情。百姓顾及颜面，自会避免三代血亲通婚。
而后徐徐图之，待 渐平。如此既可保全朝臣体面，又能潜移默化移风易俗。
事后朝廷不必明令禁止，毕竟政务繁多，无暇顾及这等未定之事
太上皇沉吟良久，终是叹道：既已谋划周全，便依此行事。切记循序渐进，尤其当下时局，民间万不可激起太 澜。
承元帝颔首道：今岁各地情形略胜往年，户部正着力安置流民。只要不再逢大灾，朝廷压力便可稍减。
言及此处，父子二人俱是默然。纵使 无情，却不得不为身后名计。值此内忧外患之际，若再生民变，虽不伤国本，却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太上皇缓缓道：终非长久之计。可惜柯政新政功败垂成，朕亦不便出面。皇儿还须设法解决隐田占田之弊。
外人只道新法夭折源于两代 相争，却不知在这件事上，太上皇始终与承元帝同心。
自古以来，土地兼并都是无法回避的问题。朝代更迭如流水，而世家大族却似铁打一般。这并非指某个家族能延续千年，而是旧的世家倒下，新的世家便会崛起。
新兴的世家一旦站稳脚跟，就会重蹈覆辙。土地永远是世家控制百姓、巩固权力的根基。贾府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但隐匿田产的性质截然不同。这是在明目张胆地窃取朝廷税收，简直是把国库当成羊毛来薅。如今的大乾王朝，最缺的就是银钱！
承元帝神色凝重地点头，小心翼翼地提议：
父皇，户部现有三位郎中称病不朝，平日也无甚建树。此次刁光斗办事得力，儿臣以为......
太上皇略作沉吟便应允道：
主事直升郎中虽不合常例，但念在此案皆由他经办，该赏的还是要赏。找个由头擢升便是。
其余两个职位暂且不动，待他们办完差事回朝再议，或另择贤能。另外要留意清流动向，近来他们虽安分，朕心里却总不踏实。
提及清流，承元帝顿时面露难色。他深知清流的重要，也明白其中确有真心为民的清廉之士。可一想到这些人，就令他头疼不已。
太上皇见状轻笑道：
皇儿需沉住气。这些清流虽各有盘算，却是最得力的臣子。国家大义、个人气节，都能驱使他们冲锋在前。
虽说有时确实令人气闷，但他们并非全为沽名钓誉，许多谏言都切中要害。朕总觉得，推行新政或许要靠清流之力！
承元帝再次蹙眉沉思。清流与新政有何关联？柯政因新政失利声望受损，反倒是齐牧声名鹊起，莫非要用齐牧？
此时荣国府内，贾母正蹙眉质问：
区区一个城外庄子就查出这么多问题？不足五十亩的地竟少了三亩，这些地都去哪儿了？
王熙凤赔着笑脸道：
老太太，这一处地的去向尚不清楚，可这还只是其中一块地......
继续查！让那小子把家里所有田地重新丈量！我倒要看看他们贪了多少！
西府的管家是赖嬷嬷的儿子，东府的管家也是她举荐的另一个儿子。贾母对赖家的信任可见一斑，从未怀疑过他们会侵吞贾家的产业。
凤姐儿明白贾母的心思，听到老太太这么说，故意迟疑地低声道：老太太，真要全部彻查？有些田产是赖家和周家经手的，若都查了恐怕他们脸上挂不住。不如......
贾母猛地拍案而起，面色阴沉得可怕。凤姐儿见状立即跪倒在地，连声劝道：老太太千万别动怒，外头这些琐事不值当气坏身子。您的安康比什么都重要。
看着凤姐儿这般模样，贾母长叹一声。她何尝不知凤姐儿的盘算，但此事关系贾家根本，岂是顾及颜面的时候？
起来吧，你近来身子也不爽利。待凤姐儿起身，贾母语重心长道：治家之道，贵在权衡。寻常小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有时明知不妥也得将错就错。
恩威并施才是正理，既要让下人敬畏，也要让他们心服。何况都是伺候多年的老人，总要留几分情面。
今日与你说这些，是因将来贾府内务终要交到你手上。大房终究是大房，你那婆婆担不起这担子，还得靠你撑着。
凤姐儿闻言一怔，动容轻唤：老太太......
贾母这番话确是真心。虽让贾政二房住在荣禧堂是偏心宝玉，但爵位传承自有规矩，断不可能越过长子嫡孙。她再疼爱宝玉，也不能让贾家因家产之争分崩离析。
如今将管家权交还大房的凤姐儿，正是物归原主。邢夫人、王夫人只需颐养天年，如此方能保家宅安宁。
贾母轻拍凤姐儿手背，正色道：但有些事绝不能纵容！奴才欺主、聚赌酗酒都是祸根。最要紧的是外头事务——若发现刁奴噬主、动摇根本，定要断腕除患！
这次你尽管放手去查，田产账目都要彻查。那个会算账的小子不是还在么？连外头铺面的账本一并清查！
凤姐儿心头猛地一震，暗叫不好，这下可闹大了。如今外头的铺子不光由几位管家经手，更有大老爷和琏二爷亲自打理的产业......
转念间却涌起一股莫名的 感，这种捋虎须的事反倒叫她浑身来劲！心想横竖已经得罪了一个，再多个大老爷也无妨，毕竟是老太太下的令！
不过凤姐儿到底还念着贾家媳妇的本分，晓得要顾全府里体面，迟疑道：老太太，若真要大张旗鼓地查，这事可就捂不住了。那些黑心肝的若只偷些小钱倒罢，倘若数目惊人，传出去岂不让别家看了笑话？
如今各府什么光景，大伙儿心知肚明。虽比不得几十年前的风光，可谁家不是咬牙撑着门面？要是落个苛待下人的名声......
贾母摆摆手笑道：放心罢，到时各家非但不会笑话，保不齐还要登门求借那位小哥儿呢！这里头的门道我多少看出些策哥儿的盘算，横竖无碍大局，你只管放手去办。
凤姐儿瞪圆了眼睛：策哥儿？与他何干？这原是我自个儿的主意......
贾母慈爱地拍拍她的手背：你这孩子终究年轻，许多事看不透彻。那会丈量田亩、能查账的小厮是谁的人？又是谁告诉平儿他会测地的？要说背后没策哥儿的手笔，那才真是笑话！
不过这事对咱们府有益，纵使他另有打算也是外头的事。你且瞧着，等咱们府里料理干净，他那头定有后招等着。
凤姐儿气得直磨牙：这小猢狲......
日头偏西时分，凌策挟着两轴画踱到探春院前。往来多了，他在后宅虽不随意走动，但来寻几位倒是常事。
刚至院门，小丫鬟便眼尖瞧见了，边行礼边脆生生喊道：小侯爷来啦！
凌策含笑入院，并不急着进屋，反倒悠哉赏玩起院中花木。待侍书匆匆迎出来时，他才笑道：三姑姑可在？今儿得了两幅好字，想着三姑姑必定喜欢，特送来孝敬。
侍书抿嘴轻笑：正歇着呢，上午跟着 奶忙了半日才回来。小侯爷来得巧，快请进。
凌策会心一笑。如今他对探春的心思已是众人皆知，侍书作为贴身丫鬟，自然乐得牵线搭桥。
才进外间，就见探春绯红着脸打起帘子出来。眉间虽带倦色，眸光却亮如晨星。这会子怎么来了？可有要紧事？不如往二姐姐、四妹妹处坐坐，人多热闹些。
探春此刻心中既盼着与凌策独处，又隐隐感到不安。这份忐忑来自诸多缘由，既怕凌策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也担忧被姊妹们知晓二人私下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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