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锡尔河中游,喀什噶尔(今乌兹别克斯坦境内)以西八十里。
王阳明站在一处高岗上,举着望远镜观察前方。
时值八月初,正是中亚最炎热的季节,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眼前,浑浊的锡尔河水奔腾咆哮,河面宽达两百余步,对岸是陡峭的土崖。更远处,科佩特山脉的余脉如巨兽匍匐,扼守着通往波斯高原的咽喉要道。
奥斯曼帝国东方总督易卜拉欣帕夏,将他最后能调集的六万大军,部署在这道天然屏障之后。河流沿岸修建了大量土木堡垒,山间隘口更是层层设防,架设了从欧洲购来或自制的上百门火炮。
“铁流”集群自撒马尔罕西进后,第一次真正遇到了硬骨头。
“探明的情况如何?”王阳明问身旁的参谋长。
“大人,敌在河对岸三处可能渡河点均筑有坚固营垒,配有火炮。上游五十里、下游七十里处,水流稍缓,但河岸泥泞,且敌有骑兵巡逻。科佩特山几个主要隘口,皆已被敌用巨石、木栅堵塞,并驻有重兵。”参谋长语带忧虑,“我们的‘墨翟’和‘宝骏’,恐怕……”
王阳明放下望远镜,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墨翟’非船,不能涉深水;‘宝骏’非马,难行于泥淖。此乃器之局限,非战之罪。”他沉吟片刻,“然敌恃险而骄,以为可阻我于河山之外。传令——”
“第一,工兵营全部前置。集中所有舟桥器材、工程‘宝骏’,给我在敌炮火射程之外,秘密准备浮桥构件。同时,多派小股部队,伴作试探上游、下游渡河,迷惑敌军。”
“第二,炮兵集群前移,在各预设阵地展开。气球侦察分队全部升空,精确测绘敌堡垒坐标。一旦总攻开始,我要炮火能覆盖对岸每一寸土地。”
“第三,命‘墨翟’各营做好攻坚准备。检查所有车辆,尤其是履带和发动机。山地作战,可靠性比速度更重要。”
“第四,通报后方运输总队,我部即将发起强攻,弹药、油料、尤其是炮弹,需求量将倍增,请他们不惜代价保障。”
命令下达,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一马平川的狂飙突进。
三日后,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
明军选择了中游一处河面相对较宽、但水流稍缓的河段作为主渡点。
对岸的奥斯曼守军经过几日骚扰,已有些疲惫,突然被惊天动地的炮火惊醒。
超过一百门大明火炮(包括部分新运抵的、射程更远的重型榴弹炮)同时开火,炮弹如同暴雨般倾泻在对岸堡垒群中。爆炸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半边天空,土石横飞,木制望楼在火光中坍塌。奥斯曼炮兵试图还击,但在明军气球观测员的校正下,他们的炮位很快被逐一拔除。
炮火准备持续了半个时辰。天色微明时,工兵部队冒着零星射来的箭矢和枪弹,驾驶着特制的工程车冲向河滩,开始架设浮桥。这是一场与时间和死神赛跑的战斗。巨大的木制桥段被起重机(由“宝骏”改装)吊起,拼接,固定在预先打入河床的木桩上。不时有工兵中弹倒下,立刻有人补上。
对岸残余的奥斯曼士兵疯狂地向河面和正在架桥的工兵射击。明军掩护炮火和机枪阵地全力压制。河面上水柱不断,浮桥在爆炸的冲击波中摇晃。
两个时辰后,第一条可通行“宝骏”卡车的浮桥艰难合龙。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墨翟”坦克开始渡河。这是最惊险的环节。沉重的钢铁巨兽碾上浮桥,桥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河水几乎漫过履带。第一辆坦克小心翼翼开到对岸,立即用炮火和机枪清扫滩头残敌,扩大登陆场。后续坦克一辆接一辆跟进。
然而,麻烦很快出现。对岸河滩比预想的更松软泥泞。几辆“墨翟”刚上岸就陷住了,宽大的履带在泥里空转,越陷越深。工兵不得不用更厚的木板铺设临时道路。一些“宝骏”卡车试图绕行,却在泥沼中抛锚。
王阳明在指挥所接到报告,眉头紧锁。“命令所有重载车辆,严格按工兵标示路线行驶!抛锚车辆,立即拖离主通道,不得堵塞!后续步兵,徒步涉水过河,增援滩头!”
登陆场在扩大,但速度远不如平原突击。
奥斯曼守军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开始组织反扑。
骑兵从侧翼迂回,试图冲击半渡的明军和浮桥。
明军渡河的坦克和已上岸的步兵组成环形防线,用密集火力击退了一波又一波冲锋。河面上,浮桥几次被敌人的敢死队纵火破坏,又被工兵冒死修复。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
当最后一个“墨翟”营和大部分步兵渡过锡尔河时,明军已伤亡近两千人,其中大半是工兵和第一批渡河的步兵。八辆坦克和超过三十辆卡车因机械故障、陷入泥沼或遭攻击受损,需要紧急维修或拖救。
但这只是第一关。渡过锡尔河,前面是更加险峻的科佩特山脉隘口。
接下来的半个月,成为了“铁流”集群成军以来最艰苦的日子。山区道路崎岖,许多地段“墨翟”坦克只能以每小时数公里的速度爬行,油耗剧增。变速箱过热、履带脱落、发动机故障频繁发生。维修兵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工作。
“宝骏”卡车的劣势也更加凸显。在连续颠簸的山路上,钢板弹簧断裂、轮胎爆裂、传动轴损坏的情况比比皆是。后勤车队屡遭奥斯曼小股部队和当地部落武装的袭扰,虽然护卫部队奋力清剿,但总有损失。一辆满载炮弹的卡车被火箭引燃爆炸,造成了惨重伤亡。
王阳明不得不调整战术,更多依赖步兵和山地炮兵(骡马牵引)进行逐山逐岭的争夺。坦克则作为移动炮台和关键时刻的突击力量使用。进展缓慢而血腥,每一个山头、每一道峡谷都要经过反复争夺。
然而,明军的技术和组织优势依然在一点点碾碎敌人的抵抗。
空中气球的侦察让奥斯曼的埋伏往往失效;绝对优势的炮火能将任何暴露的阵地轰平;步兵的连发步枪和手榴弹在近战中占据绝对上风;工兵部队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能力,让天险不断变通途。
九月上旬,经过惨烈攻坚,明军终于夺取了科佩特山脉最具战略意义的“铁门关”。此战,明军以伤亡四千余人的代价,歼敌近两万,打开了通往波斯高原的门户。站在关隘最高处,已经可以隐约望见西南方向地平线的轮廓——那里是里海,也是通往巴格达和波斯湾的方向。
捷报传回北京,但王阳明随战报附上的,是一份更加详细和严峻的装备损耗与后勤评估报告。他再次强调了在极端地形下,现有装备的局限性和后勤保障的脆弱环节。
几乎在同一时间,万里之外的阿拉伯海。
林啸风站在“镇海号”铁甲舰的舰桥上,迎着腥咸的海风,望着远方海平面上逐渐清晰的黑点——索科特拉岛。
这座位于阿拉伯海与亚丁湾入口的战略岛屿,地形崎岖,但拥有天然良港。
葡萄牙人二十年前在此建立据点,如今驻扎着数百士兵和十几门岸防炮。
这是“巨龙之颚”南颚舰队第二阶段任务的关键一环。
与陆上的惨烈攻坚不同,海上的战斗显得更为冷酷高效。
黎明时分,大明西洋远征舰队主力——包括四艘“定远级”铁甲舰、八艘“宝骏级”铁甲舰、十二艘“扬波级”巡洋舰以及二十余艘辅助舰只,在距离岛屿十海里处展开战斗队形。
没有劝降,没有交涉。林啸风下达的命令简短明确:“摧毁所有岸防工事,掩护陆战队登陆。”
旗舰“镇海号”主炮率先发出怒吼。紧接着,各舰主炮、副炮依次开火。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岛屿沿岸。葡萄牙人粗糙的石砌炮台在重型穿甲弹的轰击下纷纷崩塌,木质营房燃起冲天大火。
一个时辰的猛烈炮击后,岛屿表面可见的防御工事已基本被摧毁。十余艘搭载海军陆战队的登陆艇,在炮舰的掩护下,冲向岛屿主要港湾。抵抗微乎其微。残存的守军要么被炮火消灭,要么躲入岛屿深处。
至午时,明军陆战队已控制港口和主要高地,升起日月龙旗。林啸风下令舰队部分舰只入港停泊,建立临时基地。工程兵和后勤人员随即上岸,开始清理港口、修复设施、建立仓库和营房。索科特拉岛,这个印度洋通往红海和波斯湾的十字路口,正式易主。
站在刚刚占领的葡萄牙总督府阳台上,林啸风看着港口内桅杆如林的舰队,心中却无多少喜悦。他深知,夺取岛屿只是第一步。舰队要长期在此立足,需要源源不断的补给从万里之外的广州、马六甲运来。淡水、食物、弹药、煤炭、维修零件……每一样都关乎生死。
他摊开海图,目光投向更西方。
距离索科特拉岛不到一千里,就是阿拉伯半岛南端的亚丁湾和曼德海峡,那是进入红海、直捣奥斯曼南大门的通道。而向西北方向,约一千二百里,则是波斯湾的出入口霍尔木兹海峡。
“或许,该给阳明公发封电报了。”林啸风若有所思。他召来通讯官,口述电文:
“致北颚王总指挥:我部已于九月初七克索科特拉岛,现控阿拉伯海东口。舰队休整补充后,拟向西扫荡阿曼沿岸,威胁波斯湾出口。闻贵部已破科佩特山,如能向波斯湾北岸施压,则敌必南北难以兼顾。我舰炮射程可达海岸二十里,若贵部需沿海目标炮火支援,可提供坐标。另,盼知贵部大致位置与下一步动向,以便协同。西洋远征舰队司令,林啸风。”
这封电报,通过刚刚建立起来的、连接索科特拉岛与锡兰、马六甲、广州的海底电报线网络中继,花了三天时间,传到了刚刚在“铁门关”扎营的王阳明手中。
王阳明读罢电文,脸上露出了数月来罕见的笑容。
他大步走到刚刚展开的作战地图前,手指从自己所在的科佩特山脉西麓,向西南划了一条弧线,直抵波斯湾北岸。直线距离,约一千里。
“终于……看到钳形的影子了。”他喃喃道,随即口授回电:
“致南颚林总指挥:电文收悉,欣闻索岛大捷。我部已破科佩特山‘铁门关’,现位于撒马尔罕以西约八百里处。下一步计划分兵两路:主力继续西进,威慑巴格达;分兵一支偏师,约一军之力,向南扫荡,目标正是波斯湾北岸之设拉子、布什尔等港城。若贵舰队能同时于海上施加压力,甚至炮击沿岸敌垒,则我陆上南进将事半功倍。预计我南路军将于二十日内抵近海岸,届时可尝试具体协同。盼保持联络。北颚集群总指挥,王阳明。”
两封电报的往来,标志着“巨龙之颚”战略首次超越了纸面规划,进入了实质性的协同阶段。虽然两地直线距离仍有千里之遥,陆海军尚未见面,但战略意图的互通、相互行动的策应,已经形成。
当这两封电报的副本被摆上北京最高统帅部的沙盘桌时,朱厚照用两根代表王阳明部和林啸风部的小旗,在波斯湾区域轻轻靠拢,虽未接触,却已形成夹击之势。
“看,”他对陆仁等人道,“巨龙之颚,已然张开。虽仅一线,其势已成。接下来,就看奥斯曼和欧罗巴,能不能扛得住这越来越近的、来自东西两个方向的压力了。”
压力确实在传导。
君士坦丁堡的托普卡帕宫里,苏丹巴耶济德二世同时接到了来自东方总督的告急(明军突破科佩特山!)和来自南方海疆的警报(明军舰队夺取索科特拉岛,阿曼诸酋长震恐!)。
这位统治庞大帝国近二十年的苏丹,第一次感到脊背发凉。
东方的陆上怪物还未解决,海上的铁甲舰队又堵到了家门口!他紧急召见威尼斯、热那亚使者,甚至向宿敌马穆鲁克埃及传递缓和信号,试图构建更广泛的伊斯兰联盟以对抗“东方异教徒的全面入侵”。
而在罗马、维也纳、巴黎、伦敦,关于“明军陆海并进”的恐怖传闻越来越具体。
商人们从亚历山大港带回消息:红海的航运价格飙涨,因为随时可能遭遇明军舰队;东方的丝绸、瓷器价格飞涨,因为陆上商路濒临断绝。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开始笼罩在欧罗巴上空。
“巨龙之颚”的阴影,正缓缓覆盖旧大陆。
而明帝国的战争机器,在初期的协同试探后,正蓄积着更强大的力量,准备下一次,更猛烈的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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