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里。
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二愣子粗重的、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还有他喉咙里发出的、痛苦的呻吟。
“呃……呃……”
他的脸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脖子上的肿块,大得吓人,皮肤崩得发亮。
像是随时都会炸开。
“别……别过来……”
苏云张开双臂。
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挡在所有人和二愣子中间。
她的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但眼神,无比坚定。
“都退后!!”
“退出这个洞!!”
“谁也不准靠近!!”
“苏大夫……”
李铁蛋急了。
“二愣子这是咋了?”
“是不是中毒了?”
“俺背他去找郎中……”
“别碰他!!”
苏云尖叫一声。
声音凄厉得甚至有些破音。
“这是鼠疫!!”
“是黑死病!!”
“谁碰谁死!!”
“唾沫、呼吸、甚至他的衣服……都能传染!!”
这几个字。
像一道晴天霹雳。
狠狠地劈在众人的头顶。
鼠疫。
对于这群山里人来说。
这不仅是病。
这是……瘟神。
是绝户的诅咒。
“瘟……瘟疫?”
后面的几个新兵,吓得腿一软,当场跪在了地上。
“完了……”
“鬼子给我们下咒了……”
“跑啊!!”
恐慌。
像野火一样,瞬间点燃了人群。
原本秩序井然的队伍,瞬间炸了锅。
大家争先恐后地向洞口涌去。
生怕晚一步,就被瘟神缠上。
“砰——!!!”
一声枪响!
在洞口炸开!
林啸天站在高处。
枪口冒着烟。
眼神,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冷。
“谁敢跑。”
“老子现在就送他上路。”
人群僵住了。
看着林啸天那张没有任何感情的脸。
没人敢动。
“赵铁山!”
“在!”
赵铁山也吓得不轻,但他毕竟是老江湖,强撑着站出来。
“带上你的大刀队。”
“把洞口给我封了。”
“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是!”
“苏云。”
林啸天看向那个柔弱的姑娘。
“这病,怎么治?”
苏云眼泪都在打转。
她看着二愣子。
绝望地摇了摇头。
“没法治……”
“咱们没有链霉素……没有磺胺……”
“盘尼西林对这个病……没用。”
“而且……”
苏云指着二愣子的嘴角。
那里流出的血,已经是黑色的了。
“发病太快了。”
“已经是败血症期了。”
“神仙……也难救。”
林啸天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没救了。
二愣子。
那个为了双皮靴跟人打架的愣头青。
那个前几天还因为抢到盐巴而傻笑的汉子。
就因为贪那一床棉被。
成了……
“隔离。”
林啸天吐出两个字。
冷酷。
决绝。
“把这个溶洞,腾空。”
“所有人,搬到上面的通风洞去。”
“这里。”
“封死。”
“作为……隔离区。”
“那二愣子咋办?”
李铁蛋红着眼问。
“把他一个人留在这?”
“苏云留下。”
林啸天看着苏云。
“你懂医。”
“你负责照顾他。”
“还有。”
“观察其他人。”
“凡是发烧的、咳嗽的、淋巴肿大的。”
“全部……”
“扔进这里。”
苏云颤抖了一下。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等死区。
但她点了点头。
“是。”
……
然而。
噩梦才刚刚开始。
天亮了。
狼牙口的山谷里。
并没有因为阳光而变得温暖。
反而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呕——!!”
“拉稀了!又有人拉稀了!!”
“疼死我了!肠子断了!!”
上面的通风洞里。
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短短一夜之间。
又有三十多个人倒下了。
不是鼠疫。
是上吐下泻。
脱水。
抽搐。
“水……”
“我要喝水……”
一个战士趴在地上,嘴唇干裂,伸手去抓旁边的水壶。
“啪!”
林啸天一拐杖打飞了水壶。
“不准喝!!”
他站在洞中央。
看着这满地的病号。
看着那些因为脱水而眼窝深陷的弟兄。
他终于明白。
佐藤的“礼物”。
不止是棉被里的跳蚤。
还有……
“水里有毒。”
林啸天看着赵铁山。
“水源地。”
“鬼子在水里下了东西。”
“霍乱。”
赵铁山一屁股坐在地上。
脸色惨白。
“鼠疫……霍乱……”
“佐藤这是要……把咱们活活烂在山里啊……”
“这仗……没法打了……”
是的。
没法打了。
看不见的敌人。
挡不住的瘟疫。
比机枪大炮还要恐怖一百倍。
军心。
在这一刻。
彻底崩了。
“俺不干了!!”
一个排长,突然把枪往地上一摔。
崩溃地大哭。
“俺不怕死!俺不怕跟鬼子拼刺刀!”
“可俺不想这么窝囊地死!!”
“俺不想拉稀拉死!!”
“俺要回家!!”
“对!回家!!”
“离开这个鬼地方!!”
绝望的情绪,瞬间感染了所有人。
甚至连尖刀班的几个战士,都动摇了。
“谁敢走!!”
赵铁山拔出刀。
但他的手在抖。
他挡得住人。
挡不住心。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的时候。
“哈哈哈……”
一阵笑声。
突兀地响起。
林啸天。
他拄着拐杖。
笑得前仰后合。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啥!!”
那个排长怒吼道。
“都要死了!你还笑啥!!”
“我笑你们。”
林啸天收起笑容。
眼神如刀。
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回家?”
“你们以为,出了这个山谷,就能活?”
“那个带瘟疫的跳蚤,还在你们身上。”
“那个带毒的水,你们已经喝了。”
“你们现在出去。”
“就是一个个行走的瘟源。”
“你们回了家。”
“就是把瘟疫带给你们的爹娘!带给你们的老婆孩子!”
“让整个村子,整个县城。”
“都变成二愣子那样!!”
林啸天指着下面的隔离洞。
“想害死全家人的!”
“现在就滚!!”
全场死寂。
那个排长愣住了。
所有想跑的人,都僵住了。
他们没想过这个。
他们只想逃命。
但林啸天的话,像一盆冰水。
浇醒了他们。
是啊。
跑回去。
就是灭门。
“那……那咱们就在这等死吗?”
有人哭着问。
“不。”
林啸天深吸一口气。
“只要听我的。”
“阎王爷也带不走你们。”
“第一。”
“封锁水源。”
“那个水潭,谁也不准再碰。”
“去接雪水。烧开了喝。”
“必须烧开!!水如果不沸腾一刻钟,谁喝我就毙了谁!!”
“第二。”
“大扫除。”
“把所有的衣服,全部用开水煮!”
“把所有的草铺,全部烧了!”
“用石灰!没有石灰就用草木灰!把这山谷里每一寸地都给我撒一遍!!”
“第三。”
林啸天看了一眼隔离洞的方向。
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转瞬即逝。
“隔离区。”
“拉警戒线。”
“五十米内,不准靠近。”
“饭菜,放在线外。”
“死了的……”
林啸天咬了咬牙。
“深埋。”
“撒上石灰。”
“不准……立碑。”
……
这一天。
狼牙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焚化场。
浓烟滚滚。
所有的被褥、草席、甚至是战士们身上唯一的一件棉袄。
只要是可能藏跳蚤的。
全部扔进了火堆。
大家光着膀子,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围着篝火烤火。
虽然冷。
但那是干净的冷。
雪水被烧得滚沸。
草木灰撒满了每一个角落。
游击队。
在用最原始、最笨拙的办法。
跟看不见的死神搏斗。
……
深夜。
隔离洞。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划破了夜空。
是二愣子。
他不行了。
林啸天站在警戒线外。
看着那个黑乎乎的洞口。
苏云走了出来。
戴着厚厚的口罩(用棉布缝的)。
手里端着一盆黑血。
她隔着五十米。
看着林啸天。
没有说话。
只是轻轻地。
摇了摇头。
林啸天闭上了眼睛。
两行清泪。
顺着他坚毅的脸庞。
滑落。
“送他……上路吧。”
林啸天转过身。
不忍再看。
“砰。”
洞里。
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
那是苏云开的枪。
也是二愣子最后的请求。
那是解脱。
这一夜。
狼牙口的风。
都在哭泣。
但这枪声。
也打醒了所有人。
这不是病。
这是仗。
是你死我活的仗。
鬼子用瘟疫想灭了他们。
他们就要用命。
扛过去。
只要还有一个活人。
这笔账。
早晚要跟佐藤。
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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