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安远侯府西院的窗棂外,几株梧桐刚抽出新绿,细碎的阳光透过叶缝洒进来,落在白璃握着毛笔的手上。他正低头抄录佛经,笔尖在宣纸上缓缓游走,墨色均匀,字迹清隽。脸上那道从眼角延伸至下颌的疤痕,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却丝毫不影响他执笔的专注。
“公子!公子!”
谨方一脸冒失地从外面跑进来,脚步声急促,撞得院门口的竹帘“哗啦”作响。他脸色煞白,脸上糊满了未干的眼泪,发髻也散乱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公子,外面、外面都在传……景王殿下在边境遇袭,危在旦夕,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白璃握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形成一片深色的墨团,将刚写好的半行经文都弄脏了。他垂眸看着那片狼藉的墨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景王江让,他的未婚夫。
自皇上赐婚以来,两人从未见过面。他听闻那位二皇子性情桀骜,得知自己的未婚妻是个毁容的哥儿后,更是大闹一场,最后以出征为名,避婚远去。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白璃谈不上喜欢,甚至有几分抵触——他知道,江让并不愿意娶他。
可即便如此,这份婚约,却是他在安远侯府唯一的倚仗。安远侯不喜他母亲,连带着对他也冷淡疏离,府中的庶母庶弟更是处处刁难。若不是有这门皇家赐婚在,他恐怕早已被父亲随意指给旁人,或是在府中受尽欺凌,无立足之地。
“起来吧。”白璃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不过是市井传闻罢了,当不得真。景王殿下身为皇子,身边护卫众多,怎会轻易出事?真要出了什么变故,父亲早该进宫打探消息了,哪里轮得到我们从旁人嘴里听闻。”
谨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着自家公子依旧淡然的侧脸,心里却愈发难过。公子的日子本就过得艰难,容貌被毁,爹不疼不爱的,全靠着这门婚约撑着一口气。若是景王殿下真有个三长两短,公子的处境岂不是更难了?
他想起前天在院子里听到的小厮们的议论,那些人私下里都在嘲笑公子是“克夫相”,说他毁容不祥,连未婚夫都要被他克死在边境。那些刻薄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谨方心上,让他替自家公子感到委屈又心疼。可他不敢告诉白璃,只能把这些话咽在肚子里,默默为公子担忧。
白璃没有理会谨方的失落,他拿起干净的宣纸,重新铺在案上,蘸了蘸墨,继续抄录剩下的经文。只是这一次,他的笔尖微微有些颤抖,抄写的速度也慢了许多。方才谨方的话,终究还是在他心里掀起了一丝涟漪。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笔一划地写完最后一行字,才放下毛笔,将抄好的佛经仔细叠好。
“走吧,去给祖母请安。”白璃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素雅的青布长衫。这件衣服已经穿了许久,边角处甚至有些磨损。
“是。”谨方连忙应声,老老实实地跟在白璃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出了西院。
穿过几条回廊,刚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戏谑与恶意:“哟,这不是大哥吗?”
白璃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只见他的庶弟白鹤正站在院子里,穿着一身绣着金线牡丹的宝蓝色锦袍,腰间挂着玉佩,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神色得意。他身边还围着几个庶出的弟妹,一个个穿着光鲜,眼神里都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白鹤上下打量了白璃一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听闻边境传来消息,景王殿下遇袭,如今生死未卜。兄长,弟弟可真是为你感到难过啊——毕竟,这可是你唯一的靠山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格外大声,像是故意要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白璃握着佛经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抬眼看向白鹤,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景王殿下身份尊贵,为国征战,福泽深厚,岂容妄议?白鹤,慎言。”
他的反讽不软不硬,却让白鹤瞬间涨红了脸。白鹤本就看白璃不顺眼,如今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嘲讽他,却被白璃一句话堵了回来,顿时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开口骂回去。
就在这时,院子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嬷嬷从里面走出来。脸色严肃,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众人:“老太太醒了,各位公子小姐请进来。”
白鹤狠狠瞪了白璃一眼,冷哼一声,收起折扇,耀武扬威地走在了最前面,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其他庶弟庶妹们也跟着嬉笑着走了进去,唯独白璃落在后面,神色平静地跟了进去。
走进正厅,老太太正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白璃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孙儿给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说着,他将怀里叠好的佛经递了过去。
李嬷嬷连忙上前接过佛经,小心翼翼地呈给老太太看。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佛经上,只是随意抬眼看了两眼,便淡淡开口道:“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以后在府中好好相处,切莫再起争执,惹得旁人笑话。”
“是,孙儿谨记祖母教诲。”白璃恭敬地应道,缓缓站起身。只是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掀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他早已习惯了老太太的和稀泥。每次他与白鹤等人起争执,无论对错,最后受训斥、受罚抄书的总是他。老太太嘴上说着“一家人”,心里却从未真正偏袒过他这个毁容的嫡孙。在她眼里,或许只有白鹤那样容貌出众、能为侯府带来利益的,才值得她另眼相看。
老太太留他们在厅里说了几句话,大多是询问他们的日常起居。白鹤嘴甜,几句话就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连连夸赞他懂事孝顺。其他庶妹也纷纷凑趣,说着吉祥话,厅里一片欢声笑语。
白璃安静地站在一旁,很少说话。他像个局外人,看着这虚假的和睦,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老太太似乎有些乏了,摆了摆手:“好了,你们都回去吧,各自好生休养。”
“是,孙儿(孙女)告退。”众人纷纷行礼,转身退出了正厅。
白鹤走在最前面,经过白璃身边时,故意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嘲讽道:“哼,还想靠景王?等他的死讯传来,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白璃没有理会他,只是微微侧身避开,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一步步走出了老太太的院子。
谨方跟在他身后,气得浑身发抖:“公子,白鹤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么说您!”
白璃脚步未停,声音依旧平静:“无妨。口舌之快,伤不了我。”
他抬头望向天边,云层厚重,遮住了阳光。
景王,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心底默念完这句话,白璃转道去了母亲安远侯夫人的住处。
安远侯夫人的院子比白璃的西院稍显体面,却也透着几分冷清。她自从正室之位被庶夫人架空,又看着儿子毁容受辱,便日渐消沉,终日闭门不出,眉眼间总是萦绕着化不开的愁绪。
白璃刚走进院子,就看到母亲的贴身丫鬟迎了上来,低声道:“公子,夫人正念叨您呢。”
走进正屋,安远侯夫人正坐在窗边发呆,手里捏着一方绣了一半的帕子,针脚错乱。看到白璃进来,她眼中瞬间泛起泪光,连忙起身迎了上去,伸手扶住白璃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阿璃,你回来了。老太太……又罚你抄书了?”
白璃看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和泛红的眼眶,心里微微一酸,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和:“无妨,都抄习惯了。抄抄佛经,也能静下心来。”
“都是娘不好,连累你了。”安远侯夫人一把将白璃抱住,声音哽咽,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白璃的长衫上,“若不是娘没用,争不过那个贱人,也不会让你在府中受这么多委屈。你毁了容,老太太也不待见你,连那些庶出的弟妹都敢欺负你……”
她的声音里满是自责与无力,这些年,她看着儿子在侯府过得如履薄冰,却什么也做不了。
“娘,别这么说。”白璃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声音温柔地安抚着,“这不怪您。现在有景王殿下的婚约在,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等以后景王殿下回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知道,这些话或许只是自我安慰,可他必须让母亲安心。他扶着母亲在椅子上坐下,耐心地听着她倾诉心中的委屈,时不时轻声附和,又讲了些院子里的琐事,试图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谨方站在一旁,默默地给两人倒了杯热茶,看着自家公子强颜欢笑安抚夫人的模样,心里愈发心疼。公子明明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别人,承担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东西。
白璃陪着母亲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看到母亲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眉宇间的愁绪淡了些,才放心下来。他又叮嘱了丫鬟几句,让她好好照顾夫人,这才带着谨方转身回了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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