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储藏室内，微弱冷光映照着两张紧绷的脸和一只蓄势待发的灵犀。门外，是无尽的黑暗，以及那比黑暗本身更令人心悸的、无声的注视。
“沙……”
又是一声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摩擦声，似乎门外的“东西”极其缓慢地移动了一下位置，但依旧没有显露身形，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它在观察，在评估，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又或者……是在忌惮着什么？
忌惮？忌惮什么？储藏室内的灯光？牧雨的剑气？小犀的净灵光晕？还是……陈文手中那两块刚刚合鸣、气息相连的“源初之契”碎片？
“系统……能扫描到门外吗？哪怕是最模糊的信息！”陈文在心中疾呼，将希望寄托于刚刚恢复部分功能的系统。
“滋……干扰……强烈……通道结构……及未知能量场……屏蔽……大部分探测……”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仅能……捕捉到……极其微弱的……生命……及……非生命……混合能量特征……形态……无法判断……数量……一……或……更多……重叠……危险评估……中……”
连系统也无法穿透门外的黑暗，给出清晰的信息。这本身就意味着危险。
“它在等什么？”牧雨用极低的气声问道，手中长剑稳如磐石，剑尖微微调整方向，似乎锁定了门外黑暗中气息最隐晦的某一点，“等我们出去？等我们露出破绽？还是……在呼唤同伴？”
同伴？这个念头让陈文心头一紧。如果门外不止一个，或者这东西能招来其他更麻烦的存在……
仿佛为了印证他最坏的猜想——
“叽喳……咕噜……”
“咚……咚咚……”
一阵截然不同的、更加嘈杂、充满了混乱与原始欲望的声响，从通道更深处、远离储藏室的方向，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这声音里混杂着尖锐的嘶鸣、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某种粘液拖拽的恶心动静！数量似乎不少，而且正在朝这个方向移动！是被储藏室开启的光芒和动静吸引来的？还是被门外的窥视者召唤来的？
前有不明窥视者堵门，后有听声音就不好惹的怪物群正在逼近！
绝境！真正的绝境！
固守？储藏室只有一道门，一旦被外面更多怪物堵死，就是瓮中之鳖。况且，他们状态不佳，补给有限，固守等于慢性死亡。
突围？门外那个未知的窥视者虎视眈眈，黑暗是它的主场。贸然冲出去，很可能遭到致命伏击。而且，即使勉强冲过它这一关，又如何应对后面正在赶来的怪物群？在狭窄复杂的通道里被前后夹击，下场只会更惨。
沟通？对方明显非人（至少不像是友善的神国遗民），语言不通，意图不明，怎么沟通？示好可能被当成软弱，攻击可能彻底激怒对方。
每一个选项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宿主……紧急分析……基于……当前环境能量读数……及……‘源初之契’碎片……轻微共振反馈……”系统的声音在杂乱中努力保持着一丝条理，“门外个体……能量性质……与‘赤孽’、‘黯潮’……均有……部分差异……更接近……此界……原始……或……变异……生灵……可能……具备……一定……智慧……或……狩猎本能……”
“其……迟疑……可能原因……一：忌惮……碎片……联合气息……二：警惕……牧雨……剑气威胁……三：等待……后方……嘈杂群体……靠近……形成合围……”
“建议……采取……主动……但……非攻击性……行动……尝试……建立……最低限度……信息交互……利用……碎片……及……小犀……净化特性……展示……‘非敌对’……及‘特殊’……身份……争取……谈判……或……威慑……机会……”
系统的建议很明确：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盲目硬拼。要利用手头独特的资源（碎片、小犀），尝试与门外那个可能有一定智慧的窥视者进行“交流”，哪怕只是最低程度的威慑或 mutual deterrence（相互威慑），为自己争取战略空间和时间。
可是，怎么展示？怎么交流？
陈文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手中的两块碎片，又看了看身边紧张的小犀，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雏形在脑海中形成。
“牧姑娘，”陈文用气声飞快地说道，“门外的‘东西’可能有一定智慧，在犹豫。后面来的那群，听起来就没那么聪明了。我们不能等它们汇合。我有一个想法，需要你配合，也需要一点运气……”
他迅速将自己的计划低声告知牧雨。
牧雨听完，秀眉紧蹙，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权衡，但很快被决断取代。眼下，这确实是看起来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办法。
“风险很大，但值得一试。按你说的做，我为你掠阵。”牧雨沉声道，手中长剑的月华剑气稍稍内敛，但蓄势待发的态势丝毫未减。
陈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先将两块“源初之契”碎片并排握在左手，感受着它们彼此连接后那股更加醇厚、更加威严的“玄黄”气息。然后，他蹲下身，轻轻抚摸小犀的脑袋，通过意念传达着自己的计划。
小犀碧蓝眼眸中虽然依旧紧张，但更多的是对陈文的信任。它点了点头，头顶晶莹的小角开始缓缓亮起净灵光晕，这一次，光晕的波动被刻意控制得更加柔和、更加具有“展示”意味，仿佛在对外散发着“安宁”、“净化”、“无害”的信号。
准备就绪。
陈文站起身，向前迈了一步，正好站在储藏室门口透出的冷光与门外黑暗的交界处。他没有完全走出门外，而是让自己的一半身形沐浴在光中，另一半隐没在暗处，左手高举，让手中两块散发着柔和“玄黄”氤氲之气的碎片，清晰地呈现在光芒下。
同时，他调动起体内恢复不多的“蕴山生气”，混合着碎片的气息，以一种平稳、厚重、充满大地包容意味的韵律，缓缓地、持续地向外扩散开去。这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身份的展示——“我与此地有关，我持有神圣之物，我非毁灭与混乱之源”。
小犀则蹲坐在他脚边，净灵光晕以它为中心，如同水波般一圈圈荡漾开来，纯净、清澈、带着驱逐污秽与安抚心灵的力量，与陈文散发出的厚重气息相辅相成。
牧雨持剑立于陈文侧后方一步之遥，月华清光收敛于体表，但眼神锐利如鹰，全身气机锁定门外黑暗，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攻击。
这一刻，储藏室门口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秩序”、“神圣”与“净化”之力的场域，与门外那纯粹的、未知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峙。
门外的黑暗中，那无声的注视似乎波动了一下。
“沙……”
轻微的摩擦声再次响起，似乎那窥视者又移动了，但依旧没有现身。陈文能感觉到，一道冰冷、警惕、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与“探究”的意念，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探向了他手中的碎片，探向了小犀的净灵光晕，也探向了他散发出的“蕴山生气”。
这意念并非人类的神识，更加原始、直接，充满了野性的感知力。它似乎在“品尝”、在“分析”这些气息。
陈文保持着姿势和气息的释放，心跳如鼓，但面色沉静。他知道，现在任何一丝慌乱或攻击意图，都可能让这次危险的“交流”瞬间崩盘。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后方通道深处，那嘈杂混乱的声响越来越近，甚至能分辨出其中某些尖锐嘶鸣中蕴含的贪婪与饥饿。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门外的窥视者似乎也察觉到了后方迫近的威胁。它的意念中出现了一丝明显的“焦躁”与“权衡”。
终于——
黑暗之中，两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缓缓亮起！
那光芒并非“蚀影兽”那种暗红疯狂，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仿佛沉淀了无尽荒原寒夜的幽绿。光芒的位置，大约在齐人高的半空。
随着光芒亮起，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在黑暗中显现。
那似乎是一个……人形的上半身？但比例异常修长，肩膀瘦削。它的皮肤（或者说外皮）呈现出一种与周围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灰黑色，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岩石纹理般的褶皱。头部没有明显的毛发，五官模糊，只有那两点幽绿的光芒是它的“眼睛”。它的手臂垂在身侧，手指细长，指尖似乎带着某种角质化的钩状物。
它并没有完全走出黑暗，下半身依旧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形态。但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冰冷、死寂、带着荒原特有的萧索，却又奇异地没有“赤孽”的暴虐和“黯潮”的虚无，更像是一种适应了此地极端环境后产生的、独特的“荒芜”与“隐秘”属性。
这绝非神民遗骸，也不是已知的任何怪物。它似乎是此界土生土长、或者是在神国毁灭后漫长岁月中演化出的……某种原住民？或者智慧变异体？
幽绿的目光在陈文手中的碎片、小犀的光晕，以及陈文本人身上来回扫视，那冰冷的意念中，“好奇”与“警惕”依旧交织，但似乎多了一丝……“认可”？或者说，是对碎片和净灵气息的一种“理解”？
它缓缓抬起了右手（或者说右前肢），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势——五指张开，然后缓慢地收拢，只留下食指指向地面，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圈。
同时，一段极其简单、直接、充满了图像意味的意念碎片，传递了过来。
那意念中，包含了几幅快速闪过的画面：一群形态各异（包括类似门外这种生物，也有其他古怪形态）的“东西”，在黑暗的通道或荒原中潜伏、移动、狩猎……然后，是陈文他们三人闯入，激活储藏室，光芒透出……紧接着，是后方那嘈杂怪物群被吸引、靠近的画面……最后，是眼前这个幽绿眼眸的生物，对着陈文他们，再次做了一个“收拢手指，指地画圈”的动作，然后身影缓缓向旁边黑暗的通道壁“融化”进去一小部分，让开了正对门口的部分空间，但依旧有一半身体堵着路，幽绿眼眸紧紧盯着他们。
陈文瞬间理解了这极其原始的“交流”！
它在告诉他们：你们惊动了这里的“居民”（或许包括它自己），也引来了后面那些更麻烦的、缺乏智慧的“掠食者”或“清道夫”。它现在（因为碎片和光晕？）暂时不把你们当作优先攻击目标，甚至可以让开一点路。但是，你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并且……不要弄出太大动静，跟着它暗示的路线（指地画圈可能代表一条隐蔽路径？），否则，它不保证后面会发生什么，可能包括它自己也会重新加入狩猎。
这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有条件、有时限的“通行许可”！
后面的怪物群声音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它们兴奋的嘶鸣和爪子刮擦石壁的声音！
没时间犹豫了！
陈文回头看了一眼牧雨，牧雨微微点头，眼神示意：可信度未知，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们走！跟上它的指引，尽量安静！”陈文低喝一声，不再犹豫，左手紧握碎片保持气息散发，右手抱起小犀（维持光晕），迈步走出了储藏室的光圈，踏入了门外的黑暗。
牧雨紧随其后，剑光含而不露，神识高度集中，防备着一切可能的变故。
那幽绿眼眸的生物见他们出来，身体又向旁边的岩壁“融”进去更多，几乎让开了大半个通道，只留下一个极其狭窄的、需要侧身才能通过的缝隙，而它自己则如同壁虎般贴在另一侧的岩壁阴影里，幽绿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同时用细长的手指，再次快速而隐蔽地指了指脚下通道某个特定的方向，然后做了一个“噤声”和“快走”的急促手势。
陈文和牧雨立刻侧身，沿着那狭窄缝隙迅速通过。在与那生物擦身而过的瞬间，陈文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冰冷的、带着荒芜死寂却又奇异地保持着清醒意志的气息。那生物没有攻击，只是幽绿眼眸如同最精准的仪器，扫过他们全身，尤其在碎片和小犀身上停留了一瞬。
通过缝隙，他们进入了通道更深处。这里比来时的路更加黑暗曲折，岔道更多。那幽绿生物没有再跟上来，也没有进一步指引，仿佛完成了某种“交易”或“驱离”，重新隐没在了身后的黑暗与岩壁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但他们不敢停留，也顾不上辨别方向，只能凭感觉朝着远离储藏室和后方怪物群声响的方向，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全力奔逃！牧雨偶尔挥剑斩断前方突然垂下的、带有腐蚀性的石钟乳或黏菌网，陈文则依靠碎片那微弱的、对安全路径的直觉共鸣，尽量选择那些气息相对“干净”、没有明显危险波动的岔道。
身后，储藏室方向很快传来了激烈的撞击声、嘶吼声和令人牙酸的咀嚼声……显然，那些被吸引来的怪物群到了，并且可能因为失去了“猎物”而发生了争斗，或者开始破坏储藏室。
他们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声响彻底消失，直到肺像火烧一样疼痛，双腿如同灌铅，他们才在一个相对干燥、没有其他岔道的死胡同般的凹洞里停下，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几乎瘫软在地。
暂时……安全了？
陈文取出水囊，和牧雨、小犀分着喝了几口，又服下丹药调息。这一次的消耗和紧张，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陈文心有余悸地问道。那幽绿眼眸的生物，给他的感觉非常诡异，既不像纯粹的野兽，也不像被污染的神民，更像是一种……高度适应了此界“荒芜”与“死寂”法则后，演化出的、拥有一定社会性和智慧的……“地底遗民”？
“不知道。”牧雨摇头，脸色依旧苍白，“但可以肯定，它对此地的了解远超我们。它忌惮你的碎片和小犀的光晕，说明这两样东西在此地具备某种‘权威’或‘特殊性’。它愿意暂时放我们一马，可能是为了避免与持有‘权威’之物者冲突，也可能是利用我们引开或吸引了那些更麻烦的怪物……无论如何，我们欠了它一个……不明确的‘人情’，或者说是进行了一次危险的‘交易’。”
她顿了顿，看向陈文：“你的碎片，对接下来该怎么走，有新的感应吗？我们必须尽快确定方向，离开这座山。这里的环境和‘居民’太复杂危险了。”
陈文凝神感应手中两块碎片。彼此相连后，碎片的灵性似乎增强了一些，提供的感应也稍微清晰了一点。除了依旧指向那个遥远的“星火”坐标方向（大致在西北），碎片还对当前所处的山体内部，隐隐指向了一条向上的、气息相对“平缓”的路径。
“碎片指引向上，似乎有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可以离开山腹，回到地面。‘星火’坐标在西北荒原深处。”陈文汇报道。
“好。”牧雨挣扎着站起来，“先离开这座山。到了地面，再根据情况决定如何前往‘星火’坐标。我们的状态，需要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彻底休整，补充物资。这座山里……恐怕没有这样的地方了。”
休息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后，他们按照碎片的指引，开始在山腹迷宫般的通道中向上攀爬。
这一次，他们更加小心，尽量避开任何可能有能量波动或生命气息的区域。途中，他们又遇到了几次小规模的“蚀影兽”或那种被“赤孽”污染的人形怪物，但都在牧雨凌厉的剑光和碎片、小犀的辅助下快速解决或摆脱。
碎片的指引很有效，选择的路径虽然曲折，但确实避开了大部分明显的危险区域和能量乱流。他们甚至发现了一些可能是当年神民使用的、隐蔽的通风井或维护通道，这些通道往往更加安全。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不同于人工黑石通道的迹象——天然岩石，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外界的、带着荒芜气息的气流！
“快到出口了！”陈文精神一振。
他们加快脚步，穿过最后一段狭窄的天然裂隙，拨开垂挂的、干枯如铁丝般的藤蔓——
久违的、铅灰色的天光，照射了进来！
他们站在一个位于黑色山峰中上部、极其隐蔽的天然洞口，下方是陡峭的、布满黑色岩石和少许顽强苔藓的山体斜坡，再远处，便是那无边无际、死寂荒芜的黑色荒原。
终于，出来了！
尽管外面的世界同样危机四伏，但至少比那诡异复杂、步步杀机的山腹迷宫要让人稍微安心一些。
然而，还没等他们庆幸，牧雨的目光骤然锐利，指向山下荒原与碑林交界处的某个方向：
“看那里！”
陈文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昏沉的天光下，荒原边缘，似乎有一些……活动的身影？数量不少，而且排列成松散的队形，正在荒原上缓慢移动，方向……似乎正是朝着黑色山峰这边而来！
不是怪物！那些身影更加高大，轮廓更接近人形，移动方式也更有条理！他们身上似乎穿着简陋的、由兽皮和某种金属碎片拼凑的护甲，手中持有粗糙但显然具有杀伤力的长矛、骨刃等武器。
是……荒原上的其他“居民”？还是……追踪他们至此的未知势力？
陈文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刚刚脱离虎穴，又见狼群。
这片被遗忘的禁忌之地，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热闹”，也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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