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金顶的腥风血雨虽已暂歇,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未散的肃杀与寒意。周芷若独自一人从后山幽谷返回,那一身缟素在渐沉的暮色中宛如一抹游移的孤魂。她脸上无悲无喜,冰封之下是只有自己知晓的天翻地覆。
还未踏入正殿前的广场,便觉气氛有异。原本应被严密看管的金毛狮王谢逊,此刻正被张无忌及几位明教、武当高手护在中间,缓缓向山下行去。而宋青书则带着一批忠于周芷若的峨眉弟子,持剑拦在通往山道的石阶前,双方剑拔弩张,僵持不下。见到周芷若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张无忌面带愧色与决然,上前一步:“周掌门,谢狮王与我有父子之义,今日我……”
“放他走吧。” 周芷若甚至没有听完张无忌的解释,目光掠过谢逊那张饱经风霜、此刻略显茫然的脸,最终落在虚空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宋青书更是猛地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不解与焦虑:“芷若!这……屠狮大会尚未……”
“我说,放他走。” 周芷若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冷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厌倦。她不再看任何人,径直穿过人群,向自己的居所清音阁走去,那挺直却孤绝的背影,将所有的疑问、劝阻与惊诧都隔绝在外。夜风卷起她素白的衣袂,仿佛随时会羽化而去。
夜色深浓,清音阁内只燃着一盏孤灯。周芷若褪去外衫,仅着中衣,坐在镜前,却无心梳洗。镜中人面色苍白,眼神空寂,唯有白日殷梨亭的话语、眼神,还有赵敏倚在他身侧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中翻腾,带来阵阵细密而尖锐的痛楚。
敲门声轻轻响起,带着犹豫。不用问,她也知道是谁。
“进来。”
宋青书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白日未散的困惑与深深的担忧。他仔细端详着周芷若的脸色,试图从中找出些许端倪:“芷若,你……今日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放了谢逊?我们筹备多时的屠狮大会,光大峨眉的良机,岂非就此……付诸东流?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周芷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又仿佛透过它,看向了更遥远的过去与不可测的未来。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宋师兄,不必再提此事了。”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身,正面看着宋青书,目光平静,却无一丝暖意,“有些话,我本想过些时日再说,但……既然你问起,不如今日一并言明。”
宋青书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喉头发紧:“芷若,你想说什么?”
“宋师兄,” 周芷若避开他急切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你我之间这场婚事,缘由为何,你我都心知肚明。是师命,是形势,或许……也有你一番情意。但我对你,始终只有同门之谊,师兄之敬,并无男女之情。”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瞬间脸色煞白的宋青书,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但更多的是决绝:“强求无益,徒增彼此痛苦。不如……就此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 宋青书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他眼中充满了惊惶、痛苦与难以置信,声音颤抖:“为什么?芷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是我今日阻拦张无忌惹你生气了?还是平日我有何疏忽怠慢?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啊!”
看着他如此失态,周芷若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更坚硬的东西取代。她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杀伤力:“不关你的事。宋师兄,你很好,是位君子,也是位好师兄。只是……我心里,早已有了放不下的人。从前是,如今……依旧是。这颗心,既装了他,便再容不下旁人。嫁给你,于你,不公;于我,是自欺。”
“放不下的人……殷师叔?” 宋青书脱口而出,脸色由白转青,眼中交织着嫉妒、痛苦与一丝了然后的绝望。他激动地向前一步,“可他如今是皇帝!他身边已有赵敏!他今日在金顶,分明是要将你们二人都……芷若,你何苦如此执着?我待你之心,日月可鉴,绝不比他对你少!”
“正因如此,” 周芷若打断他,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被戳破心事的尖锐,但随即又化为更深的疲惫与空洞,“才更不能继续错下去。宋师兄,你值得一份完整无瑕的感情,而不是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妻子。今日之言,我思虑已久,并非一时冲动。你……回去吧。”
宋青书看着她冰冷决绝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胸口,化作一片冰凉的血沫。他想哀求,想质问,想唤醒那个记忆中曾对他有过温和笑容的师妹,却发现眼前之人是如此陌生,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融化的坚冰。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仓皇地、语无伦次地说:“不……芷若,你肯定是今天太累了,心神不宁……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一下,我……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不敢再看周芷若一眼,踉跄着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清音阁,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听着那慌乱远去的脚步声,周芷若缓缓闭上眼睛,一滴冰凉的泪,终究还是从眼角滑落。她并非铁石心肠,宋青书的痴情与痛苦,她并非毫无感知。但正因为感知,才更不能再耽溺于这错误的温情里,害人害己。
寂静重新笼罩。白日殷梨亭的话语,却无比清晰地回响起来:
“杨逍已死……汉室已复……你若愿信我,跟我回应天,我倾力相助,光大峨眉……”
“若你心中仍如我一般……还有什么艰难险阻,是不能携手共渡的?”
“芷若,我在应天等你。”
字字句句,敲打在她心上。她想起师父灭绝师太临终前枯槁的手和殷切的眼神,那三条遗愿,竟然真的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全部与殷梨亭纠缠在一起,甚至可说是因他而成。杨逍被他所杀;光复汉室,他是新朝之君;而光大峨眉……他竟真的许以天子之力。
还有自己这一身足以睥睨天下的武功根基,来自他毫不藏私的传授。那失踪的倚天剑与屠龙刀,是自己从他眼皮底下“偷”走的,他岂能不知?却从未追究,是默许,是纵容,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给予?
他对她,究竟是无情,还是情太深重,以至于混杂了太多的责任、愧疚与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连他自己都难以理清?
而她呢?恨他优柔,怨他薄幸,却又无法真正将他从心底剜去。这份感情,早已在多年的痴念、挣扎、怨恨与仰望中,扭曲生长,盘根错节,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与她光大峨眉的野心、完成师命的执念死死纠缠在一起。
放走谢逊,是对屠狮大会的放弃,又何尝不是对过往某种执念的松动?对宋青书直言,是残忍的决断,又何尝不是对自己内心的第一次彻底正视?
这一夜,清音阁的孤灯映照着一个女子变幻不定、激烈交战的心绪。前尘往事,爱恨情仇,师门重任,个人私心,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混杂成一团无法辨明的浓稠色彩。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
宋青书彻夜未眠,眼底布满血丝,心中仍存着一丝卑微的希冀。他精心整理了仪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再次来到清音阁外。轻轻叩门,无人应答。心中不安加剧,他犹豫了一下,推开房门。
室内空无一人。
床褥整齐,妆台洁净,昨日她换下的衣物也已不见。唯有那面铜镜,冷冷地映照着他陡然苍白失神的脸。桌上,压着一张素笺,上面是周芷若清峻熟悉的笔迹,只有寥寥数字:
“师兄珍重,芷若去了。”
没有说去了哪里,也没有说为何而去。
宋青书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仿佛有千钧之重。他颓然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终于明白,昨夜那番话,并非气言,而是真正的告别。
而她,终究是朝着那个人的方向,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峨眉山。山风穿过空寂的阁楼,呜咽如诉,不知是为谁的痴,又是为谁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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