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城的宫阙在战火余烬中重新挺立起脊梁,但这座新生帝国的中枢,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檀香与墨香,更有百废待兴的沉重与急切。紫宸殿侧的书房,烛火常常亮至深夜,映照着伏案疾书的殷梨亭,也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奏章舆图。
他的改革,如同在久病孱弱的躯体上施行刮骨疗毒之术,谨慎而坚定。
内阁首辅谢彦,这位以持重老成着称的文臣,连同几位遴选出的实干朝臣,成了他最重要的臂膀。一道道诏令从这里发出,字字关乎国本:
恢复科举,但不止于诗赋,增设明算、律法、农工诸科,求取经世致用之才。诏书曰:“天下初定,需才孔亟,凡通一艺者,皆可试于有司。”
发展农业,令各州县设“劝农使”,推广新式农具与轮作之法,兴修水利,以官仓平价借贷种子与耕牛。商业则去繁苛之税,简化关卡,鼓励货殖流通,应天、苏州、杭州等地专设市舶司与商馆,南来北往的驼铃与帆影逐渐密集。
律法之事,他亲自与谢彦及刑部官员斟酌,上采《唐律疏议》之严谨,下纳《大元通制》之实用,更摒弃元末律令的酷烈与模糊,务求“简而明,公而信”,命大理寺刊印成册,发至州县,许百姓知晓,以防官吏擅断。
对于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将领,封赏之道更是煞费苦心。摒弃裂土封侯的旧制,改为“世袭恩俸”,依战功核定等级,每月由国库支取银钱,可传子孙。他在朝会上对满腹疑虑的勋臣解释:“非是薄待功臣,实乃不愿见诸位子孙,因袭爵位而骄惰,或因田土与民争利,终成国家之赘疣。以金帛保诸位世代尊荣,以律法护诸位当下权责,如此,君臣可全始终之义,百姓可免兼并之苦。” 此策虽让一些指望成为一方诸侯的将领暗中失望,却也杜绝了新朝伊始便尾大不掉的藩镇隐患,更让天下百姓松了一口气。
前朝帝都,更名为“北京”,设留守司,既是镇抚北疆的重镇,也象征着南北一统。数十万元军俘虏与部分归顺部众,并未被屠戮或圈禁,而是被有序编入各地“工役营”,用以修建勾连南北、贯穿东西的官道驰道。监工的将领得到严令:“役其力,不可虐其躯;督其工,亦需给其食。” 这些宽阔道路的延伸,不仅是帝国的血管,输送着政令与军队,更将成为商业贸易的脉络,未来潜移默化地加强着对辽阔疆域的控制。为未来迁都做准备。
最为锋利、也注定触动根基的一刀,挥向了土地与赋税。将已在江南试行数年的“摊丁入亩”之法,毅然推向广袤的北方。清查田亩,将大量无主荒地与前朝贵戚的非法占田收归国有,再依据新编订的户籍黄册,按成年男丁数额重新分配耕种权。税赋只看田亩多寡肥瘠,不再考虑人丁数目。“田多者多纳,田少者少纳,无田者不纳。” 同时严令,所有田土交易需经官府备案,禁止豪强巧取豪夺。这套组合拳,精准地打在了历代王朝顽疾——土地兼并的七寸之上,无数自耕农得以喘息,而地方乡绅与隐匿田产的旧势力,则暗流汹涌,怨言载道。
民间街巷,贩夫走卒交谈间,常能听到对新政的称道:“总算能喘口气了,有了自己的地,交粮明白,不怕衙役胡乱摊派了。” 茶馆里,也有读书人捻须感慨:“今上行事,颇有章法,不以武功自矜,专务生民之利,只是……手段太急了些,恐非长久之福。”
他们说得隐晦,但殷梨亭何尝不知。谢彦曾委婉进言:“陛下,清丈田亩,触怒乡绅;改制恩赏,武将或有微词;以俘修路,言官恐议‘苛待’。史笔如铁,恐于圣名有碍……” 殷梨亭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谢先生,朕要的,不是千秋万代的贤君虚名。朕要的是眼前这天下,尽快安定下来,百姓有地种,有饭吃,商人敢行路,士子有盼头。至于身后名……留给后人评说吧。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就更难做了。”
他将大的制度框架一一奠定,如同为巨舰铺设了龙骨与航向,细节填充则交付能臣。忙碌的潮水稍稍退去,个人情感与家事的涟漪才得以浮现。他做主,将女儿韩昭许配给张无忌,并力排众议,将这位年轻却声望极高、且与自己渊源极深的武林领袖,调入内阁担任次辅,既是对其能力的认可,也隐含着以江湖力量平衡朝堂的深远考量。
这日午后,秋阳透过窗棂,在紫檀案几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殷梨亭终于暂时搁下朱笔,揉了揉发涩的眼角。一阵清雅的香气靠近,赵敏端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轻轻放在他手边。
“陛下,歇息片刻吧。” 她已褪去郡主的华服,常着简洁雅致的宫装,眉宇间少了几分昔日的飞扬跳脱,多了几分沉静与关切,但眼底深处那抹灵动的光彩,并未熄灭。
殷梨亭接过茶盏,温度透过瓷壁熨贴着掌心,他啜饮一口,清香回甘,紧绷的神经稍得舒缓。他望向赵敏,知道她此来,并非只为送茶。
果然,赵敏在他身旁的锦墩坐下,沉吟片刻,开口道:“陛下推行新政,泽被万民,敏敏都看在眼里。只是……我那些昔日族人,如今多在各地工役营中,修筑驰道。他们中有些人,曾是我府中旧部,或与我有过些微香火之情,本性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如今北元已灭,天下归楚,不知陛下能否……网开一面,给他们一条转为良民、自食其力的生路?” 她语气恳切,目光清澈地望着他,没有昔日郡主的骄矜命令,只有平等的商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殷梨亭放下茶盏,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温和却坚定:“敏敏,你可知我心中,从未以种族划分善恶。蒙古人中有欺压汉人的贵族,汉人中又何尝没有为虎作伥、盘剥同族的劣绅?历经这近百年的混居、争战、交融,长城内外,血脉文化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狭见;‘四海之内,皆可为朕子民’才是未来。种族融合,文化互洽,方是长治久安之基。你的请求,于情于理,我自然应允。”
他当即唤来秉笔太监,口述诏令:“昔汝阳王府旧人,查无大恶,于工役中勤勉守法者,可造册呈报,经有司核验后,准其脱去役籍,转为良民,依《授田令》于安置地分给田土,编入户籍,正常生活。其余蒙古役工,修筑驰道期满,表现优异、安分守己者,亦可以此类推,渐次放归为民。”
诏令很快拟成用印。赵敏看着那鲜红的玉玺印记,眼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水光,那是放下心头重负的释然,也是对他这份超越仇恨的胸怀的感佩。她轻轻靠向他肩头,低语道:“如此……我便真的放心了。谢谢你,梨亭。”
殷梨亭揽住她的肩,目光投向窗外高远的蓝天。他知道,这道诏令如同他推行的诸多新政一样,又会引起一些波澜。但他更知道,一个真正强大的帝国,不仅需要雷霆手段,也需要缝合伤口的针线;不仅需要律法的刚性,也需要人性的温度。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是雷霆还是春风,目标都只有一个——让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尽快愈合,真正地,安定下来。
殿外秋风送爽,带来隐约的市井喧闹。帝国的车轮,正沿着他亲手铺设的轨道,沉重而坚定地,向前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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