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巡察御史刘文焕在神机坊盘桓了两日，终究没能窥破核心，带着几分不甘和一份无懈可击的“公开账目”与报表离开了宣州。林逸以礼相送，心中却无半分松懈。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波试探，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
果然，刘文焕离开不到三天，来自郡城和京城的消息便如同雪片般飞至，带来的却是一个比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消息。
首先是郡王赵恒的密信，笔迹潦草，显然写得很急：“……北疆急报！鞑靼左贤王主力已拔营南下，前锋游骑已抵朔风堡外三十里，遮断哨探，耀武扬威。朔风堡守军已全城戒备，张锐将军连发三封求援急报！更可虑者，朝中主和之声因敌势大而骤起！以户部左侍郎周延、都察院副都御史钱谦为首，联名上奏，称‘北狄势大，不可力敌’，主张‘以金帛贿之，暂息兵戈’，并言北疆连年用兵，国库空虚，应削减边军粮饷及军械开支，尤其……点名要核查神机坊‘靡费’之实！父皇虽未准其议，但态度已有动摇，已命内阁廷议北疆战守之策。元晟（三皇子）虽闭门，其党羽暗中推波助澜。形势危急，望卿不惜一切，加速赶制军械，朔风堡急需！另，朝中压力，本王自会周旋，然若事有不谐……卿当有所准备。”
削减开支，核查靡费！在这个节骨眼上！林逸捏着信纸，指节发白。这无疑是釜底抽薪！一旦朝廷真的采纳此议，削减军械订单和拨款，神机坊的扩产计划将瞬间崩溃，北疆的军需供应也会出现巨大缺口，朔风堡危矣！
紧接着，柳乘风也带来了风影卫从京城刺探到的更详细情报。
“主和派的核心论调是‘攘外必先安内’。”柳乘风脸色凝重，“他们列举了近年来北疆战事的耗费，夸大鞑靼此次南下的兵力，渲染边军疲敝、粮草不济的困境，声称即便守住，也是惨胜，徒耗国力。主张以和谈拖延时间，积蓄力量。而削减军械开支，特别是针对神机坊，是他们打击郡王爷、削弱主战派的关键一步。据我们的人探知，周延、钱谦等人背后，确实有三皇子府詹事的影子，也有部分江南出身的官员，担心战事持续影响漕运和商路。”
“江南出身……”林逸若有所思。大周朝财赋大半依赖江南漕运，若江南士绅集团因利益受损而倾向主和，影响力确实不容小觑。
“还有，”柳乘风压低声音，“北疆都督府内部，似乎也出现了杂音。有将领私下抱怨神机坊的新式军械虽好，但价格昂贵，供应不稳，不如多用传统军械可靠。此等言论，恐被主和派利用。”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林逸心中一凛。这显然是有心人在散布谣言，动摇军心，也为削减开支提供“依据”。
就在林逸消化这些令人焦灼的信息时，第三波消息以最直接、最猛烈的方式砸来——八百里加急军报直抵郡守府，随即抄送相关各衙署！
“……鞑靼左贤王亲率本部精锐并巴鲁等部，合计四万余骑，已于三日前完成对朔风堡的合围！前锋数次试探性攻城，均被击退，然敌势浩大，昼夜不休，堡内箭矢、火油消耗巨大，伤员渐增。张锐将军泣血上奏：若十日内援军不至，箭尽粮绝，朔风堡恐有不测！恳请朝廷火速发兵救援，并急调军械，尤缺‘破甲箭头’、重弩及火油！”
朔风堡被围！十日期限！
这消息如同惊雷，瞬间震动了整个宣州！城内外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一些嗅觉灵敏的商人开始囤积物资，粮价隐隐有上涨趋势。郡守衙门虽然极力安抚，但恐慌的情绪仍在蔓延。
神机坊内，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陈老铁、李木匠、吴道士等人被紧急召至书房。当林逸将朔风堡被围、十日之期的消息告知时，几位老师傅脸色都变了。
“十日……就算日夜不休，也造不出那么多啊！”李木匠声音发苦，“‘破甲箭头’新工艺虽然提速，但日产不过三十枚，十日也才三百！重弩……重弩样机都还没完全定型！”
陈老铁一拳砸在桌上，双眼通红：“前线弟兄们在流血拼命，后面那些官老爷还在算计着削减开支！他娘的！”
吴道士捻着胡须，眉头紧锁：“箭矢、火油或可加紧，但这‘破甲箭头’和重弩，非人力可速成。除非……”
“除非什么？”林逸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吴道士迟疑道：“除非……简化工艺，或者……降低部分标准，以求速产。但如此一来，威力、稳定性恐有下降，若在战场上出问题……”
“不行！”林逸斩钉截铁，“军械质量，关乎将士性命，关乎城池安危，一丝一毫都不能打折！简化工艺可以研究，但必须确保核心效能不降！这是底线！”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诸位师傅，北疆危急，朝廷争议，我们夹在中间，压力如山。但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乱！朔风堡四万将士在等着我们的东西救命！我们多造出一枚合格的箭头，多造出一具可靠的重弩，他们就多一分守住城池、活下去的希望！”
他走到墙边地图前，手指点在朔风堡的位置：“前线将士在用血肉筑墙，我们呢？我们能做的，就是用我们的技艺和汗水，为他们铸就更锋利的矛，更坚固的盾！十天，时间是紧，但并非不可能！陈师傅，冶炼区能不能再挤出一点产能？改进燃料或鼓风？”
陈老铁咬牙道：“我试试！大不了把备用炉也点上！拼了这把老骨头！”
“李师傅，箭镞工坊的流程，还有没有可以并行或缩短的环节？能否将部分非核心的预处理步骤，分给坊内其他熟手匠人帮忙？”林逸看向李木匠。
李木匠沉吟道：“打磨、开刃的后半段，或许可以分出去一些。但核心的‘震熔喷粒’和热处理，必须由特制组的人亲自把控。”
“好！那就把能分出去的全部拆解出去，解放特制组的核心人力，专攻最关键步骤！吴道长，重弩试制，集中力量解决齿轮咬合和簧片问题！我需要五天内，看到至少三具可以稳定发射的样机，并拿出简化后的量产图纸！”
吴道士肃然点头：“贫道明白！定当竭尽全力！”
“明轩！”林逸转向助手，“立刻统计坊内所有库存成品、半成品！优先将现有‘破甲箭头’、弩箭、火油装箱，联系郡王爷，请求最快速度的运输通道，务必在五日内送抵朔风堡！哪怕用人背马驮，也要送过去！”
“是！”
“柳兄，”林逸最后看向柳乘风，“风影卫继续严密监控各方动向，尤其是朝中主和派与三皇子余党的最新动作。同时，加强坊区警戒，非常时期，防止任何破坏。”
众人领命，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带着决绝的神色匆匆离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林逸和苏婉清。
“十日……四万大军……”林逸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他的神经。这不仅是一场生产竞赛，更是一场与时间、与朝堂阻力、与敌方大军的生死竞速。
苏婉清的灵体静静悬浮在他身旁，纯净的眼眸中映着他紧绷的侧脸。她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焦虑、沉重，但也有一股不屈的火焰在燃烧。
“逸哥哥，”她轻柔地开口，“我的灵体近日愈发凝实，感知范围也有所扩大。或许……我可以试着向北，去朔风堡方向看看？虽然无法干涉现世，但若能提前感知敌军动向或城池状况，或能有所帮助？”
林逸心中一震，看向她，眼中满是关切与担忧：“婉清，此去路途遥远，且兵凶战危，煞气冲天，对你的灵体消耗和风险都太大……”
“我知道。”苏婉清微微一笑，灵体光芒柔和而坚定，“但眼下局势，多一分信息，便多一分把握。我的灵体本已超脱凡俗，些许煞气，小心些应当无碍。况且，”她目光望向北方，“我也想亲眼看看，我们造出的箭矢，是否能真的守护住那座城池，那些将士。”
林逸沉默片刻，知道她心意已决，也明白这或许是当前获取一线关键情报的唯一捷径。他握住她微凉的手（灵体触感），郑重道：“一切以你自身安全为要！若有任何不适，立刻返回！只需观察大致动向即可，切莫靠近战场核心！”
“嗯，我晓得。”苏婉清点头，灵体化作一道清光，穿窗而出，朝着北方天际疾掠而去。
林逸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向桌面上那份染着虚拟烽火的军报。北疆的战火，朝堂的寒流，已经如同两股巨大的漩涡，将他和他所守护的一切，都卷入其中。
十日之期，如同一柄悬顶利剑。
神机坊的炉火，必须燃烧得更加炽烈。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完）
喜欢逍遥布衣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逍遥布衣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