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夏夜,闷热中带着水汽。悦来客栈的天字号院内,灯火通明。
柳乘风无声地滑入书房,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公子,查清了。”
林逸放下手中的江州志,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三件事。”柳乘风压低声音,“第一,洪天霸今日离开沈园后,直接去了城西的‘醉仙楼’。那里是四海商行名下的产业。他在三楼雅间待了半个时辰,出来时脸色很不好看。风影卫的人扮作伙计送酒,隐约听到洪天霸在骂‘谢家小子坏我好事’。”
“谢云澜?”林逸手指轻叩桌面。
“正是。第二件事,”柳乘风继续道,“谢云澜这两日频繁出入刺史府后街那处私宅。他身边跟着的护卫中,有一个左耳缺了半边的汉子——这人我认得,三年前在北疆当过斥候,后来因伤退役,应该是在谢家做事。”
林逸眼神一凝:“退役的北疆斥候……所以谢家和宇文述私购军械之事,确实有关联。”
“不止如此。”柳乘风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这是风影卫从醉仙楼后巷垃圾里翻出来的,应该是洪天霸或者他的手下丢弃的。上面写了个‘北’字,下面画了三道杠。”
林逸接过草纸,对着灯光细看。“北……三道杠。是约定暗号?还是指三日后?”
“属下推测,可能是三日后有批货要到。”柳乘风道,“已经让人盯紧码头,尤其是夜间。”
“第三件事呢?”
柳乘风神色凝重起来:“金风细雨楼的萧先生,今晚戌时三刻,悄悄去了孟夫子的听松书院。两人在书院后山的‘观云亭’密谈了两刻钟。我们的人不敢靠近,但看到萧先生离开时,手里多了一个锦盒。”
“孟秋声……”林逸沉吟,“这位江南大儒,看来也不是全然不问世事。”
书房内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明轩推门进来,送上刚到的飞鸽传书——来自宣州。
苏婉清的字迹清秀有力:“坊内一切安好,北疆新订单已排期生产,保安大队扩编顺利。闻江州水浊,夫君切记:蛟龙腾云需借势,勿困浅滩。妾在宣州,静待佳音。”信末附了一页神机坊本月的收支简表,盈余比上月又增一成。
林逸看完,心中安定不少。有苏婉清坐镇后方,他才能在前方放手施为。
“明轩,”他收起家书,“沈家送来的玉符,验过了吗?”
“验过了。”明轩点头,“午后我持符去了沈家在城东的一处货栈,说要调用快船往宣州送信。管事验符后十分恭敬,立刻安排了一艘轻舟,明日一早便可出发。符是真的,权限也属实。”
“好。”林逸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江州地图前,“既然沈青璃给了这份诚意,我们也不能白白受着。柳兄,你安排两个机灵的风影卫,持玉符上沈家的快船,往宣州走一趟。”
“公子的意思是?”
“让他们带上我的亲笔信给韩铁山。”林逸目光落在地图的运河线上,“神机坊保安大队新扩编的那批人,抽调三十个精锐,扮作商队护卫,分三批走不同路线来江州。要生面孔,身手要好,最好有懂水性的。到了之后,不要直接来找我们,先分散在码头附近落脚,听候指令。”
柳乘风眼中精光一闪:“公子是要……”
“未雨绸缪。”林逸淡淡道,“洪天霸今日敢在沈园那样说话,背后定有所恃。宇文述和谢家私购军械,四海商行与三皇子有牵扯——这几股势力若真搅在一起,江州随时可能起风浪。我们手上不能没有底牌。”
他转向明轩:“明日你去见萧先生,就说我想买两条消息:一是谢云澜此次来江州的真实目的;二是四海商行最近三个月在码头的异常货物流向。价钱让他开。”
“是。”明轩应下,“不过公子,金风细雨楼的消息,可信吗?”
“真真假假,总要听听看。”林逸道,“萧先生既然主动示好,我们不妨接招。况且……”他笑了笑,“沈青璃今日点出刺史府私宅军械之事,未必不是借我们的手去探更深的水。与其被动,不如主动把网撒开些。”
柳乘风忽然道:“公子,还有一事。盯梢刺史府私宅的兄弟回报,半个时辰前,有辆马车从侧门进去,赶车的是个生面孔,但马车帘子掀起时,看到里面坐着的人——穿着宫中内侍的服饰。”
书房内空气骤然一凝。
“宫中内侍?”明轩倒吸一口凉气,“这……”
“看清楚了?”林逸沉声问。
“隔着三十步,烛光下看的,不敢说十成十,但那服饰制式和神态举止,与寻常家仆迥异。”柳乘风道,“马车进去一刻钟就出来了,直接出了城,往北边官道去了。”
林逸走到窗边,推开窗扉。夜风涌入,带着运河方向隐约的潮声。远处刺史府的飞檐在夜色中只余模糊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宫中内侍出现在宇文述的私宅……这意味着什么?是皇帝派来的?还是某位皇子甚至后宫的手笔?私购军械、勾结商帮、联络士族,现在又牵扯到宫中……
江州这潭水,比他预想的更深,也更浑。
“柳兄,”他转身,“加派人手,盯死那处私宅。但切记,宁可跟丢,不可暴露。宫中的人牵扯进来,性质就不同了。”
“明白。”
“明轩,明日去见萧先生时,再加一个问题:江州城内,近来可有身份特殊的外来人物落脚?特别是……从北边来的。”
安排完这些,已是子夜。柳乘风与明轩退下后,林逸独自坐在书案前,摊开纸笔。
知识库在意识中无声流转,调取着关于大周宫廷规制、宦官体系、皇子势力分布的资料。碎片信息与近日所见所闻不断碰撞、组合。
“宇文述是关陇出身,关陇集团向来与太子走得更近。谢云澜之兄在东宫任职……如果宫中内侍真是太子所派,那么宇文述私购军械,会不会是在为太子积蓄力量?而三皇子通过四海商行插手江州,是想截断太子的财源,还是另有所图?”
他蘸墨落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太子、三皇子、运河、军械、江南士林。
线条连接,逐渐勾勒出一张隐约的权力博弈图。而他自己,此刻正站在图的中央——一个手握技术、背靠郡王、被多方关注的“变数”。
变数,可以是棋子,也可以是破局者。
笔尖在“孟夫子讲会”五个字上重重一点。
三日后,那里将是他第一次公开亮相江州士林与各方势力面前的舞台。谢云澜会发难,沈青璃会声援,孟秋声在观望,还有无数藏在暗处的眼睛。
他需要一场漂亮的亮相,不仅要站稳脚跟,更要发出足够响亮的声音,让该听到的人都听到——蛟龙已至,这江州的水,该换种流法了。
烛火渐短,林逸吹熄了灯,和衣躺在榻上。黑暗中,运河的潮声似乎更清晰了,一波一波,像是某种蓄势待发的节奏。
窗外,不知哪家画舫传来隐约的琵琶声,缠绵悱恻,与这暗流涌动的夜色格格不入。
江州的第三个夜晚,就这样在明暗交织的网中,悄然流逝。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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